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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楼台我的月  第5页    作者:雷恩那

  不……竟喊得这样响亮,他、他苗淬元何时这般软弱?!

  他却不知,正因这一声痛喊得这样响,朱润月高悬的一颗心才终于稍稍归位。

  胸内气足,冲喉而出的声音才能高亮,而胸中能鼓气,意味着丹田已能聚气。

  “哪里痛?是下手太重吗?那……这样呢?这力道还痛吗?”语透欣喜。

  “肩和上臂……”他勉强抬首,目力似乎稳了些,虽半裸且被压制,瞪起人来仍颇有力道,让遭到厉瞪的小少年不禁倒抽口气。

  “大、大爷……”庆来紧张唤声。

  “你小子……想把你大爷压死吗?”喷气。

  朱润月轻呼了声,扯着庆来的衣袖。“快松手!”

  庆来听她的话对自家主爷下手,实是太紧张惊慌,只晓得卯起来把爷制得动弹不得,好方便她下针,倒忘记控制力道,他几把全身力气和重量使上,结果某位大爷遭压制的肩与上臂部位……呃,清楚浮出青红痕迹,想必再过一会儿就会由青红转青紫。

  庆来赶紧放手,吓得连退好几步。

  见小少年抓着头发、一脸自责又不知所措的模样,朱润月不由得叹气。

  事情不能越搞越乱,她只好请他去弄些热水和干净巾布过来,毕竟苗大爷满脸满身皆是汗,备妥热水准没错。

  庆来一走,舫楼内只剩下她独力看顾病家。

  她用他脱下的中衣擦拭他颈后和背上的薄汗,尽量让他保持干燥,接着又第二次以艾草粒薰针,燃烧艾草粒的热度随针钻进肤底,那略带呛辣的气味则钻进他鼻间、肺间,像一扫阴霾的晴阳,令呼吸吐纳渐畅起来。

  苗淬元静伏着,头一次深深觉得自个儿真如离了水、正大口拚命喘气的鱼。

  但……真的能喘气了。

  尽管仍有些发虚,至少气息吐纳间,那似铜墙铁壁的无形窒碍已淡去许多。

  待第二回的艾草粒燃尽,朱润月拔取他背上银针,含针略久且灵台和身柱两穴又被她反覆刺激之因,他脊背上如烙梅红。

  他肌理精劲而柔韧,肤色偏白皙。

  当背肤浮出点点嫣泽时,白里透红的背肌竟是她见过最最好看的……嗯,相较起来,比号称湖东小渔村第一美人的渔家西施还好看。那位姐姐前些日子扭伤腰,是她给治的,姐姐见她同是女儿家,很愿意与她“肌肤相亲”,于是就任她压在身上这样又那样。

  唔,就不知苗大爷愿不愿意也任她压压?

  “你干什么?”苗淬元感觉背上披了件薄物,应是自己的春衫,但有一股比针炙更沉、更重的力道朝背心压挤。

  他扭头一看,闭目再张眼,用力抓出远近之距,看到她似乎将半身压在他背上,以肘部为“武器”,不断攻击他脊柱两旁的穴位。

  他不禁蹙眉,薄唇逸出似痛似舒畅的呻吟。

  朱润月因那声低幽呻吟心口一跳,她本能朝侧趴着的那张脸看去。

  苗大爷脸色好看多了,颧骨略红,唇也恢复了些血气,清朗眉间拧着一个淡淡的川字,长睫幽幽垂掩,使得半敛的目光如染氤氲水气……病成这样,明明挺惨,都还没能完全缓过气来,可怎么就能病得这么赏心悦目?

  她头一甩,假咳两声,清清喉咙道——

  “先前苗大爷所问,问我为何替那名湖匪止血治伤,唔……原来他就是黄帮匪首吗?那当真太好,受再重的伤,怎么也得救。”略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是信这说法的,但如能亲眼见到现世报,那才叫大快人心不是吗?所以啊,绝不能让他两下轻易就去见阎王,一定要让他过堂受审,认罪画押,还得拖上牢车好好地游街示众,受百姓们唾弃打骂,最后再押上法场正法……苗大爷不也是这么打算的吗?”

  “……是吗?”喘息,再喘息,气喘吁吁总比不能呼吸来得好。他又想瞪人,但没太多精神气能消耗,只好哼个两声聊表心意。

  女子声音清润如玉珠落盘,他下意识听取。她仿佛叹道——

  “苗大爷箭无虚发,却仅对准匪徒们的四肢或两肩,是想生擒一干湖匪交至官府手中吧。想来只除那名黄帮匪首,你第一箭在他额上拖出深深血痕,第二箭则直中他腋下三寸的要害,是当时情势危急,苗大爷顾不得擒贼,只能先杀……我总之得道声谢,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还是得谢,然后……欸,我没躲好,大咧咧地引来杀机,还累得你坠湖,最终引出你这场病,这错,我认了。”

  苗淬元再次定睛凝神想去瞧她。

  但他一妄动,她就沉沉按住他颈背,耗去大把精力对付顽疾的他实在挤不出更多力气将她甩脱,于是……又有受折辱的感觉,明明满口仁义地对他道谢又道歉,怎么她下手就是狠?:

  这时,加诸在背上的肘压力道已撤,“啪啪啪啪——”、“评评评评——”的声响来得突然,苗淬元愣了会儿才意会过来,是他正在被拍、被打、被鼓、被捶,一下下全落在他背心与琵琶骨之间。

  “你、你又是干什么?”真希望气势足些,而不是连咬牙切齿也无力。

  “让你舒服些。”朱润月鼓手空拳将他“揍”得直响。

  苗淬元磨磨牙,一直看着。

  模糊的轮廓映入眼中逐渐清明,那是一张感觉矛盾的脸蛋——

  她发丝微乱,耳畔碎发配上红扑扑的瓜子润脸,模样稚嫩,但表情实在……实实在在的认真,低眉敛眸,像眼观鼻、鼻观心,而心与十指相连,所以,所有用心皆在指上、皆在每一下拍打中。

  他浅浅吐出口气,以为浅浅而已,却在她的拍打下,像连带着把腹内、胸内的浊气徐徐吐出,胸中盘踞的寒气亦化开许多。

  周身轻松起来,倒教他脑袋瓜昏昏欲睡。

  “怎会……懂得……这么多手段?”他如梦呓般问出。

  “我是为我阿娘学的。”

  他眼皮一跳,长睫掀了掀。“你阿娘也、也……”

  “嗯,你患的这病,跟我阿娘一般模样。”她轻笑了声。“不过我娘已甚少发病,我爹宝贝她,我也宝贝她,她也为我们宝贝她自个儿,这些手段学好了全搁着,今儿个能用在你身上,我也是挺欢喜……”呃,这么说好像怪怪的?果不其然,她见他眉峰拧得更深,牙关都磨出声响了。欸。

  “朱、润、月……”

  “苗大爷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既然动手治了,就得做完全套,难得我整套学周全了不是?苗大爷,我把全套做完,会让你很舒服很舒服的,你放轻松,不要抵抗,真的会很舒服。那……你不出声就表示愿意了?”

  她似劝似哄,语调沉静真诚,苗淬元却听得耳根发烫,心音大纵。

  要他答什么?怎么答?都被她乱七八糟的话搅晕了!

  第3章(2)

  突然——

  他靠近臀部的腰俞穴一沉,惊得上身大震。

  她、她她竟爬上罗汉榻,一屁股往他腰俞处落坐!

  “干什么……你、你还想使什么招?你、你……”长得就是姑娘家模样,怎么行事尽带匪气?连带被她害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他,苗家“凤宝庄”的家主大爷,在商场打滚都不知滚过多少年,说话竟打起哆嗦!

  像话吗?像话吗?!

  岂料,更不像话的在后头,她跨坐在他腰臀间,趁他勉强撑起上身时,将她两只胳臂分别从他腋下穿过,绕上肩头后,十指在他颈后交扣紧握。

  他被她箍住。

  “朱润月,你放开……”口气既恨又恼。

  “朱家医术讲究‘骨正筋柔,气血自流’,哮喘易使胸与背的肌筋缩起,我爹常说,筋缩则亡,筋柔则康,苗大爷,我试着替你整整。”

  “不必你……啊啊——”他不自觉痛喊,因她骤然出手。

  这样……不对,但,好像又太对、太对……原来那个痛点一直都在吗?藏在他体内深处,他从未正视,直到此刻被她扣住,又扳又顶又扭,才清楚感觉到那几束肌筋纠结得有多严重。

  缩起的筋理被一次次扯直,他骨节发出如炒爆豆的声响,那感觉之酸之软之疼痛,当真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

  他能忍,没事,他很能忍。

  这个姓朱的算是彻底得罪他了。

  待他忍过这一波,他定然要她……要她也尝尝他的手段!

  他非让她明白不可,不是只有她有手段,若他真耍起手段,绝对较她毒辣百倍、千倍、万倍!

  苗大爷内心信誓旦旦,费着劲儿想撑过难关,却不知当自家的老仆和小厮再次听闻他凄惨叫声闯进时,他正被整出一个极怪的姿势,而目中早已克制不住地流出两行男儿泪来……

  苗淬元双目陡然睁开,目珠一转,人倏地弹坐起来。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摆设,他人在“凤宝庄”,这里是他的“凤翔东院”。

  “爷,您终于醒了呀!”端着盆冒白烟的热水进到内寝的庆来,一见榻上僵坐的人时,眼眶都泛红了。

  先将热水放上盆架,再绞了条热烫烫的巾子递上,庆来便开始叽哩呱啦说个没完——

  “您睡了整整一天半,还小小打呼呢,以前从不曾这样,老爷挺担心的,已过来探看过两回,但太老太爷、夫人和萌三爷那儿都瞒着没说。”顿了顿。“英二爷跟寒春绪的人马接头,眼下还没回‘凤宝庄’,但二爷派人回来知会,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要您不用挂怀。”

  下意识接过热巾子,苗淬元拭目净脸再反覆擦着手……黄帮湖匪的余孽交由二弟接手,他没什么好操心,但左胸之所以放纵不静,是因为——皆因为——

  苗大爷,我把全套做完,会让你很舒服很舒服的……

  不出声就表示愿意了……苗大爷,我来替你整整……

  他彻底被整了!

  整得一向浅眠的他熟睡不起,怎么被人从舫船上扛回庄子里竟都不知!

  丢开巾子,他清亮瞳底染了恶华,思绪转得飞快。

  “老金呢?”

  “嗄?喔……金伯跟我轮流看着爷,他刚下去休息,应该在灶房用饭吧。”拾回巾子浸热水再揉,庆来老成地叹气。“爷,不兴这么吓人啊,小的这回吓得险些尿裤子,您身上有事,怎么也得先提点提点,不能这么天外飞来一招,打得小的三魂都快少了七魄,当时实在死马当活马医了……嗅?爷,您哪儿去?!呃……走那么急成吗?爷啊,您头不晕、气不喘吗?真没事吗?”

  苗大爷想,贴身伺候的老仆与姓朱的相熟,既是如此,他顺藤摸瓜,怎么也能摸出那姑娘来路何方。

  这帐要想两清不容易,但即便算不清,他去寻寻对方晦气,那也挺乐。

  午时已过,估计苗家仆婢们已轮流用过饭,当他一阵风般扑进灶房后院时,老仆两脚开开蹲在天井边,正手捧大碗吃着灶房替他留下的饭菜。

  “大爷醒啦!”老仆惊喜叫出,嘴里的大口米饭还不及吞下。

  他单刀直入,问老仆朱家医馆位在何处,一向忠心耿耿、赤诚可表天地的老仆竟东拉西扯,没一句答在点子上——

  “朱大夫祖上听说是军中大夫,还连着好几代,他年轻时候好像也在军营中生过堂,所以对外伤止血、正骨针炙之术很是能耐他们从北方过来的,说是南边暖和些,朱大夫举家迁移应该是为了他家夫人,听说身子骨弱,得仔细将养……”

  他直接截断老仆的话,将问题再次重中——

  朱家医馆、究竟、在何处?!

  “大爷啊,您瞧您,您自个儿瞧瞧,神清气爽不是吗?咱是前阵子不小心崴了脚,上朱大夫那儿松筋整骨,才跟他熟稔起来,倒不知他家闺女尽得他真传,先前真是小看润月姑娘了,她说大爷睡得那么沉,是气冲病灶之因,人家姑娘真把力气

  全使上,也不是故意将爷整到哭,您、您不能冲上门发火呀……”

  整到……哭!

  脑中一团浑沌瞬间被劈开,姑娘压在他背上为所欲为的事儿,全数回笼。

  他被整哭。

  她,把他弄到哭了……

  “老金!朱家医馆、究竟'到底、在哪里?!”

  他额上青筋暴起,额角抽跳,牙关咬得似磨刀霍霍。

  撑到最后,老金到底撑不过他这当主子的执拗脾性,颇无奈地为他指路。

  真的是指路,没错。

  不需乘车或骑马,只消往他“凤翔东院”后院那扇木门步出,沿着小径走走走,上坡再下坡,来到湖边再沿着边上土道走走走,那条维持尚好的私有土道自会将他带到苗家“凤宝庄”的广院。

  广院四合,有好几间房,中间是大大的庭院,院中打着一口井。

  这儿是苗家以往给底下大小管事们的住处,但后来不少管事都成亲生子,攒了点钱便往外头置产,广院里的人越来越少,后来苗家干脆以银两补贴,让管事们自个儿在城里赁屋。

  “是大爷您的主意啊,说广院与其放养蚊子,还不如赁出去,有人住才有活气,要不整座大院子死气沉沉,再空着不管,不闹鬼都要闹鬼。

  “爷,咱跟您提过的,说有一户瞧起来挺好的朱姓人家要租,只是赁屋费给不了太高,您说我瞧着顺眼就好,租金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别让广院颓了,人气等同活水,活水才聚得了财气,您说的不是?”

  老仆说得无辜,他当爷的还真不能怪谁。

  只是当初将出赁广院一事交给老金去办,万万没料及,朱家医馆就在这“灯下黑”的位置,他苦恼上何处寻人,却不知离得这般近。不仅是近,更在他苗家“凤宝庄”地盘上……嘿嘿,换言之,在他五指山内。

  哼,这会儿看那姑娘往哪儿跑?!

  得知方位所在,苗淬元倒慢条斯理起来,眨眼间又变回那个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苗家大爷。

  浴洗过后,他先去书房拜见父亲,让长辈安心,亦把诱捕“太湖黄帮”的过程挑重点说过,父子俩针对时势和生意上的事又谈了好半晌。

  之后他返回“凤翔东院”,吃了盅庆来备上的十青素粥,再配着香茶品尝了两块枣泥核桃糕……走!身心舒畅了,很适合上广院找碴!

  不让小厮跟随,他独自出了东院后门,一派悠闲地朝目的地迈进。

  经过大湖边上时,不远处的坡岸长满不知名的小花,白的、黄的、红的、紫的,在春里绽成小小一片花海,一年轻男子与他年岁相仿,身边跟着一名紫衫女子,他们并肩徐行,走在湖边微湿的土道上。

  年轻男子看那女子的眼神是亲昵的、带点紧绷的,仿佛近人情怯,仿佛欲言又止,倒是紫衣女子一直轻垂颈项,教人辨不出表情。

  春日情长啊春日情长……苗淬元心情颇好地叹了声,转身走上苗家开通的私有土道,广院已在眼前。

  然,广院不叫广院,广院有了新名,大门上高悬的木匾刻着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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