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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楼台我的月  第18页    作者:雷恩那

  “怎么了?”他仅是跟她开玩笑,却见她阵眶登时红了。

  她用力摇头。“就是不要听你说这种话。什么死不死的……不要说嘛……”

  苗淬元不禁愣住,人突然被她扑抱,两人跌坐在药园子里。

  周遭当然有无数双眼睛瞧着,有的光明正大,有的偷偷摸摸觑着,但苗大爷半点不害臊,还非常自得其乐,有美人扑怀,岂能不珍惜?

  他反将她抱住,拍抚她纤细的背脊,叹道——

  “原来这样疼我,心疼到连个死字都听不得我说出口。”

  “你别说别说!”她脾气暴躁,脑袋瓜不住蹭他。

  “好、好,我不说,我就说活,只说活,我活着,活生生又活跳跳,一直活着,可以了吧?”

  “嗯……”埋在他胸前的螓首仿佛很委屈般点了点。

  这姑娘……苗淬元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搂着她好一会儿,是她自个儿察觉到旁人在窃笑偷觑,那些人都是在药庄里做事的,她好歹也是个“东家”,被底下人瞧见她这模样,实在不大像话。

  她腼眺地推开他。

  苗大爷屈起一指,以指节轻挲她嫩红颊面,徐声揉进沉静笑意——

  “月儿,随我回太湖吧?”

  “啊?”她眨眨阵。“你要走了?”

  “把你一块儿带走。”

  她咬咬唇沉吟,眸光环扫一大园子药圃,有些艰难答道——

  “可是这儿的药该准备采收了,接下来有好多事得做,我得留下来啊……”

  “药庄有老师傅们在,还有几位大小管事帮忙,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就是……那个……”略顿,她瞧向他。“要不这样,你先走,我晓得你忙,定有好多事要办的,我过一阵子再走,我也得回去探望爹娘,然后……然后到那时你也忙完了,咱们在太湖待久一些,在一起。”

  苗淬元笑了笑,还想继续说服她,药庄管事李伯突然跑来,气喘吁吁道——

  “前头来了人,是苗家‘凤宝庄’京城大铺的管事先生,说是有紧要的事急着找苗家大爷啊!”

  苗淬元一听完京城大铺田管事的急禀,立即动身前往京城。

  京城距离小药山下的药庄其实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不到两日便可抵达。

  算一算,苗大爷都离开十天了。

  京城里当真出了什么难事,以他的能耐应该也已寻到解决之法了吧……

  朱润月对他很放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哮喘旧疾。

  这一次来到药庄,他没带随从,只道贴身小厮庆来被他遣去办事,况且来到药庄有她照料,自然不须再让谁来服侍。

  他说这话的时候,人是枕在她大腿上,她十指帮他按压着头顶穴位,他半眯着眼,嘴角微翘,舒服得似要睡着。

  也不是没跟他别离过,而且常常一别就两个多月,尤其这大半年来……掐指算算,与他竟相聚不过几日,所以当他那天毫无预警地来到药庄,来到她面前,她才会那样激切开怀,开心地奔进他怀里。

  这一次他离开,她只觉得格外惆怅。

  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还时不时走神,若非药庄里的师傅们帮衬着看头顾尾,她真会把几大镬的药全给熬焦。

  她认真思量过,想着也许是那一日在药园里,他问她一起离开,她没能说好,他嘴上是笑着的,但眉宇间难掩失望,之后他匆匆赶往京城,她也就没来得及再与他谈及此事。

  苗大爷失落轻郁的神情,令她很难释怀啊……

  “东家……东家?姑娘!”

  “啊?!”朱润月蓦地回过神,手一抖,一篮子刚从药圃采收的生药眼看就要散成一地,幸得管事李伯眼明手快,忙一把捞了去,整篮子接住。

  李伯搔搔头,实在不知东家姑娘这些天怎地回事,根本三魂少了七魄,欸。

  “姑娘啊,不如就寻苗家大爷去吧?待在药庄里,你人在这儿,可心不在,何苦来哉?”

  朱润月也搔搔瓜子脸,被老管事说得两颊红红。“可是药园子……”

  李伯叹气。“有几位老手师傅在呢,误不了,反倒是姑娘啊,再不仔细想想,真要自个儿误了自己个儿。”说到这里,他拍了下额头,忙道:“瞧咱这记性,险些忘了。姑娘啊,是苗大爷的贴身随从,之前来过的,那位叫庆来的小哥,他来啦,就等在前厅。”

  自个儿误了自己个儿……

  朱润月原本被李伯念得有些怔忡,忽听到庆来竟无端端跑来了……不!不会是无端无由,肯定有什么事!

  未再多想,她提着裙便往前头冲。

  等在前厅的庆来正咕噜咕噜灌着跟李伯讨来的一大壶白水,一见到飞冲出来的朱润月,吓了一跳,差点呛着。

  “姑娘……咳咳咳……”

  “你家大爷呢?事可都处理好了?他人还在京城吗?身子状况如何?还是他、他回太湖‘凤宝庄’了?”

  庆来越听越奇,招子越瞪越大,吞咽唾沫嚷嚷了——

  “姑娘,咱家大爷不是在你这儿吗?!他、他跑京城干么呀?!他要没能带上你,他回太湖‘凤宝庄’又是干么呀?!”

  “姑娘这两年大半时候都在外头,大爷手边事儿也多,你们俩要聚一块儿不容易,大爷那夭突然被雷打到……呃,是突然醒悟,深深觉得再如此这般放任下去,肯定要被姑娘耽误一生……”

  “所以大爷牙一咬、心拿准,小事不理,大事找人代理,大小事务全搁下,一追追到姑娘这座北地药庄,就为了带姑娘回太湖去啊。”

  “……带你回去干什么?!姑娘,这话问得我庆来可要哈哈大笑了。大爷吩咐我置办一堆东西,要订制八人大喜轿、喜彩、喜幔、喜帘等等,还要许制新的桌椅、榻柜,说是要布置新房,咱们‘凤宝庄’自家没有的,就得跟一江南北的老铺子、老作坊的老师傅们下单制订,姑娘且说说,大爷订这些东西干啥子用?他难道还能自个儿用了不成?”

  “大爷说带着姑娘返回太湖,途中经过江北铺子时,要给姑娘亲自挑头面,他吩咐我办完事在那儿相候,要一块儿回‘凤宝庄’,结果咱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才快马北上瞧瞧……这下头疼了,大爷突然往京城去,那儿肯定出大事,非他亲自出面不可的事儿啊!”

  原来,他带她一块儿走,是想将两人的事办一办。

  他是专程来带她回太湖成亲!

  结果她都跟他怎么说了?

  说药园的药等着采收。

  说要他先走。

  说他忙,她也忙,等忙完了再见。

  朱润月都想把自个儿给埋了,满脑子就剩药而已,干脆埋进药园子里好了!想想,当初之所以离开爹娘东奔西跑、南北乱窜,还跟苗大爷动如参与商,便是为了他跟娘亲身上的哮喘症。

  如今她手中几块药山药地已能种出很好的药材,她也钻研了不少民间药方,去芜存菁,且按娘亲和苗大爷不同体质配制出不同的保健药丸与药饮,连急救药都制出更好的、有奇效且较不伤身的……她只想着要更好更好,却未察觉自己已陷进本末倒置的局里。

  她在意亲人,在意他,把他们看得极重,如今却为了这些药山药地药庄子,混在外头连家也不大回,连他也难得相见相聚。

  与苗大爷相识八年,与他之间的鸳盟也已订下四年。

  她当初未满十七,如今也都二十有四,苗大爷也将近二十七了吧,欸,是啊,再拖下去,她真真要把他给耽误了呀。

  他知她甚深,总是纵容她、护着她,而她呢?

  他都追到这里来,跟她赖在一起五、六天,她却满嘴只会说着药山与药园子里的事,待他问出,还开口要他先走,竟没早些瞧出他的打算。

  蠢啊!朱润月,你这个大蠢蛋!

  京城铺子出事,他匆促赶去,身边没有贴身伺候的人。

  他这个人一旦忙起,若无人在一旁提点,真会忙到忘记服药。

  尽管她帮他备着许多保暖胸肺、健脾补肾的药丸,和着温水就能服用,但,他若不按时服用亦起不了保养功效。

  不可以的,不能放任他一个,要去到他身边才行!

  必须亲自盯着,必须看到他,她一颗心才能好好被自个儿拽住,不会动荡不安,难受得要命。

  这一次,她要追着他去。

  番外篇:吃过“香肉”之后……(2)

  二

  京城夏夜,月上中天。

  运河上犹见一艘两层楼的大花舫随月光荡漾,丝竹声与男女调笑声亦揉进清凉夜风里,在河面上传飘。

  在入夜后戒备森严的京城地面想出船夜游,没个三两三,别想上梁山,人脉钱脉全都得打点好,当真办成,那表示这人确实是一号人物,不容小觑——今夜花舫上被邀请来赏月赏美人的某位位高权重的大官,枕着美人香膝,吃着美人递上的果物,喝着美人喂饮的琼浆玉露,再听着美人技艺超绝的琴音,陶醉地半眯双目,捻着颚下修整漂亮的灰胡,暗暗思忖。

  为使客人尽兴,邀人上花舫的东道主在与贵客谈妥正事后,非常识趣地将场子留给这位高官贵客,独自跃上一艘一直随花舫游荡的中型篷舟离去。

  花舫上的人手全都安排过、待高官贵客赏月赏美人赏得尽情尽兴、身心灵舒畅通透了,自会将贵客原路送回府第,不出差池。

  “大爷……”嗅到家主身上满是酒气,面庞泛红,一迎家主上到中型篷舟,苗家京城大铺的田管事忙送上温茶解酒。

  苗淬元接来饮过几口,眉峰微乎其微一蹙,淡淡吁出口气。

  篷舟往不远处的岸边摇去,夜风吹拂,吹得苗淬元心口略窒,他暗暗调息,将每口气吸得饱饱满满,再徐慢吐出。

  “大爷,全怪小的无能,若早早预防,也不会令姓崔的那忘恩负义的家伙嚣张猖狂。”田管事十分自责。

  苗淬元摆了摆手。“此事不能全怪你,如今童大人愿意出手,崔执是他的下属,事情不出两日定能摆平。”

  田管事回头瞥了花舫一眼,叹气般道:“幸得大爷在一年前已提点小的经营童大人这条线,只是这位童大人就爱赏风月、品女色,京城夜游船,他自以为风流潇洒,倒累得大爷陪坐花舫,饮了这么多酒。”

  苗淬元笑笑。“有喜爱的事物,咱们就有切入的点,只要能切进,便能渐渐拉拢握紧。我还真怕那种让人寻不出错处、找不着弱点之人,而如童大人这般,恰到好处。”有些政绩,亦有实力,表面上仿佛位高权重不好亲近,但只要苗家肯花心思经营,便不难掌控。

  “是,小的明白大爷说的。”田管事恭敬低头。

  苗大爷隐了个呵欠,嘴上的笑变得模糊,淡淡交代——

  “余下的事你让人继续盯紧,今晚先送我回清园吧。”

  清园是苗家“凤宝庄”在京城的宅子,占地并不大,但清奇雅致,苗淬元每回进京都是以此为居所。

  不过此次与田管事一同入京城,有好几晚与底下大小管事商议要务,时候晚了,就在大铺后院的客厢直接睡下,没回清园。

  今夜算是大事底定。

  清园的老总管见他返回,忙要过来禀报这几日的事,他挥挥手赶着老总管快去歇息,大事小事全等明儿个再说,只吩咐了备浴。

  才一会儿工夫,几桶热水将偏间小室里的大浴桶注满。

  庆来虽没跟在身侧,他也不须让人服侍,尽卸衣裤后,他整个人浸在热水里时,不由得闭起双目,沉沉呼出一口气。

  险些在浴桶里睡着!

  惊醒过来时,自个儿摇摇头都觉好笑。

  取来净布擦干全身,随即套上干净衣裤,待他回到房里,喝了杯温白水润润喉,坐在榻上打算就寝时,也已过了子时。

  正倾身欲将榻旁小几上的松香灯吹熄,却瞥见床榻角落有一只正红绣花小袋,袋子鼓鼓的,光瞧着,喉中已然生津。

  那是心上之人为他备上的。

  绣花小袋里装着圆滚滚的老参糖球、红姜糖球,还有山楂片,那姑娘说,他若觉那些保暖胸肺的药丸或药饮苦口涩喉,便含颗糖球或酸甜的山楂片。

  他那日躺在榻上将圆鼓鼓的小袋抓在手里把玩,把它落在枕边了,翌日他进苗家大铺,忙到今夜才又回来,袋子便孤伶伶窝在角落等他。

  “我明白,孤伶伶等着确实不好受,我也等过,如今还在等。”

  堂堂苗家“凤宝庄”的家主,寂屋孤灯里,突然百感交集地对手中一只正红绣花袋说起话,还一副同病相怜的模样。

  “她不随我走那是不成的,以往我事事依她,唯独眼下这事,她敢不依,扛也要把她扛回太湖去。”晃晃小袋子。

  “是吧,阁下点头如捣蒜,也认同在下的吧。很好,就这么办。”松香油灯燃出一小圈暖光,光映在他英俊面庞上,竟有几丝险恶神气。

  他鼻子不通般哼了声,道:“那一日在她的药园子里,本大爷算是开口问过了,那是先礼后兵,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大爷我心黑手狠、心狠手辣,阁下说是不是这个理?”

  许久许久,寂静房中,终究无人回应。

  他放下正红绣花小袋,自嘲般微微勾唇,累了,倒头睡下。

  这两年,朱家从“江南药王”卢家手中得回自家药山药地和药庄子的管理权后,朱润月为巡视家里那些分布甚广的产业,也算小小走南闯北,骑术已练得小有火候。

  她随着庆来快马加鞭赶路,今早终于赶在城门大开的第一时候抢先入城。苗家清园她之前来过几回,老总管当然识得她这位未来主母。

  待她一进清园,老总管禀报的事就没停过,还把苗家大爷这些天的作息全道尽,连昨儿个苗大爷至晚方归、浑身皆是混过胭脂香味的酒气……之类的事,不小心也说溜了嘴。

  朱润月越听脸色越沉凝,庆来没敢直接闯主子寝房,由她亲自出马。

  一进到内房,看到倒在榻上的苗大爷……当真是倒啊!

  男人上半身侧卧在榻,两条小腿却垂在榻边,连鞋也没脱,根本是坐着坐着突然坐累,往旁边一倒便睡沉了的样子。

  朱润月急急奔过去,一见他胸脯起伏徐和,气息长缓,心终于稍定,但他脸色实在不好,她伸手探他肤温,稍定的心又动荡起来。

  有些发烫,肤底又微透虚红,像是受了寒气,着凉了。

  她拿开他抓在手中的绣花小袋想要把把他的脉,柔荑忽被他猛地擒住。

  “还来!”苗淬元梦到有谁要抢他装满糖球的小袋,像是家里的太老太爷,老人家爱惨了月儿自制的养生糖球,他虽然对甜食不怎么感兴趣,但鼓鼓的小袋是月儿特意备给他的,不能被太老太爷抢了去……蓦然张眸,落入瞳底的竟是一张日夜思念的脸。

  瓜子脸容,英丽秀眉,清亮有神的圆眸,腴嫩的双颊白里透红,小嘴像颗多汁樱桃,常是未语先笑……是月儿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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