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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楼台我的月  第11页    作者:雷恩那

  骑马绕个三圈亮亮相,跟着咱们新娘子才进轿,新娘子进轿、起轿也得在时辰内完成,如此推算,真的迟了呀!”焦虑叹气。“该不会途中出什么意外吧?”

  “呸呸呸!大好日子,就算出事也只出好事!”

  “别急别急,你们陪新娘子安坐,咱老婆子到前头瞧瞧。”

  朱润月只觉方寸闹起,思绪大纵,才想拜托周遭哪个人去请她阿娘过来,一阵疾走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谁恰巧从前头厅堂过来。

  那人张声便道——

  “跟你们说啊,那‘凤宝庄’来人了,遣了人等在前头,火急火燎似的!”

  “急?急啥子急?!要急,咱们才叫急,新郎官都快错过亲迎的吉时啦!”

  来人又道:“不是的!不是着急新郎官啊!苗家‘凤宝庄’的人是急着想把朱大夫架走!听说苗家三爷在外头出了事,突然病严重了,苗大爷闻讯赶回太湖,今儿个一返家,立时遣人延医,偏偏撞上朱姑娘的大喜日子,苗家底下人听大爷命令只好干耗着,这会儿全等新娘子拜别双亲,待轿子一起,苗家的人就要把朱大夫抢进‘凤宝庄’里去啊!”

  唰!

  三尺见方的大红巾被一直静坐不语的新嫁娘用力扯掉!

  相陪的大、小娘子和大嬉、婆婆们全都惊跳,一回神,忙抢着边帮她盖回红头巾,边急声安抚——

  “喜事喜事,大吉大利大喜事!新娘子别急别惊,苗家‘凤宝庄’想抢人,也得等朱大夫受新郎官大礼跪拜,再送姑娘上花轿才成啊!”

  朱润月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包围她的不仅仅四手而已,话都不及说,眼前又是红彤彤一片,双肩甚至还被按住。

  “等等!大娘、大婶、婆婆,我阿娘呢?我想跟她说说话,我不——”

  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次来人是用跑的,较方才还急。

  脚步声未停,冲进来通风报信的婶子已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

  “新郎官来、来不了啦!朱大夫正在质问卢家来的一位爷,呼、呼……那位爷听说是新郎官卢大公子的堂弟,他说卢大公子突然没办法亲自迎娶新娘子,要……要咱们朱大夫让闺女儿直接上花轿,送亲到卢家那里拜堂成亲!”

  “岂有此理?!说好亲迎的,哪有临了才改变主意?!”

  “就是就是,肯定藏事了,什么叫突然没办法亲自迎娶?跌断腿了吗他?!”

  “不来岳家行礼大拜就想把新娘子讨走,这卢大公子干什么吃的?脑子没坏吧?!”

  瞧着是大喜临门的日子,女人家们说话尽可能讨喜气,但实在被激得火气乱爆,一开骂,句句顺溜。

  那位婶子又开口,仍喘吁吁,语气却更急——

  “卢家那位堂弟被朱大夫和朱夫人逼急了,狗急还跳墙,人一急,啥子话也守不住,就说溜嘴喽!他说……说……”

  “说什么呀?你倒是快说啊!”女人家们扯嗓问,声量都快掀顶。

  “哎呀!就说卢大公子留信说要退婚,昨夜就跟人私奔了,那女的还是‘江南药王’炮制药材的女师傅,咱们也是见过的,就是常跟卢大公子送药来的那个姓楼的姑娘呀!”

  女人家们瞬间懵住!

  新娘子乘机挣开按住她肩臂的手,再次把头上的大红巾一把扯掉!

  朱润月倏地站起,发现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投聚过来。

  怜悯、惊愕、苦恼、心疼、为她气怒、惶惑不安……女人家们的心意,她全接收到了,但她……她方才就想说的——

  我不嫁了!

  不嫁了。

  太多的不确定。

  太多的心事悬而未决。

  亲事订得太早,自她有记忆以来,便知自个儿是要进卢家大门,是要嫁卢大哥为妻,太多理所当然的事,令她从来不多想。

  因一直这么认定,打小就如此认定,亦不觉有什么不妥,但双眼如盲不看,两耳似聋不听,心到底不同意的。

  原来,她不想要娘所说的那些“大抵”。

  她还没想明白要的是什么,但已然清楚,不想要的是哪些。

  尽管迟钝,在这最后关头终究为自己挣开一点点活路,她,不想上花轿了。而卢大哥更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选择私奔?!他与素姐……欸,她早该看出的,不是吗?

  才眨眼间的事,原本乱哄哄、吵到不行的喜红闺房,此一时分,静到连呼吸声都能听闻,女人家们全成一颗颗的闷声崩芦,对着她发愣。

  丢开红头盖。

  取下珠翠凤冠。

  解开碍事的霞帔。

  朱润月朝众人腼眺地点点头,眉眸间一贯温静。

  她音质干净微哑——

  “苗家的人肯定等急了,我跟我爹该过去瞧瞧了。”

  苗家三爷于几日前访了一趟位在湖东的“幽篁馆”,与馆主讨教琴艺,然不知在“幽篁馆”里出了什么事,苗三爷不说,没谁知晓,只知他金贵的脑袋瓜竟撞出伤来,被小厮景顺带回苗家,原以为将养个三、五日便无事,结果一拖再拖,拖到苗大爷接到消息赶回,才惊怒地赶紧延医。

  当真机关算尽,苗淬元都算不到自己竟然没能避开朱家姑娘的出阁日子。

  都已避开一整个夏季,连秋天都快结束,他打算深秋过后再重返太湖边上,无奈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开这玩笑,他笑得心都要淌血。

  当家仆来报,说朱大夫已被请来,他七情不上面,仍是淡定从容的苗家大爷,内心却灌醋又抹盐地腌了苦瓜似,之酸之涩之苦的,饮入喉中的金不换香茗,根本也喝不出味道。

  朱大夫既来,那朱家那边的迎亲仪式该已圆满。

  他交代家里的方大总管备一份贺礼替他送去“崇华医馆”,此时,方总管从不远处的回廊转角现身,朝他和家里三爷所在的“凤鸣北院”而来,应是领朱大夫过来的……嗅?干什么呢?

  苗家向来处事稳重、有条不紊的方总管,人还离他一段距离呢,竟边走边莫名其妙冲着他挤眉弄眼、扭鼻歪嘴……何意?

  是他身后跟来什么人了,要他这个主子先自个儿拿稳?

  来者除了朱大夫还能有谁?

  总不会……不会……

  苗淬元果然没稳住。

  当朱家闺女又一次随朱大夫出诊,见那对父女跟在方总管身后,步伐略促地往北院这儿过来,他真的、真的真觉是重重一拳当面挥来,没能挡下,揍得他眼冒金星,两耳轰隆隆骤响。

  不能这么玩他……

  他双目贪婪,死死盯着那抹红。

  朱家姑娘顶着一脸喜气妆容,霞帔虽除,正红的衫子绣花精致,犹穿着嫁衣。先前需戴凤冠之因,她黑发中分,梳得服贴柔亮,头上没有任何饰物,仅在背后作束。此时凤冠已摘下,那无比简素的发型与脸上新妆和一身灿红相较,很美,但可怜,还有些凄惨气味……

  他瞧着只觉心悸难平、大纵不静。

  这贼老天,不能这样玩他。

  他看着来人越走越近,怦怦急跳的心都要呕出。

  第7章(2)

  “朱大夫,您家闺女……润月姑娘她、她……今儿个出阁不是?”出声的是同样守在“凤鸣北院”等大夫过府的老金,细小但炯亮的眼来回瞅着朱家父女。没法子的,自家大爷像根铁杆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得由他出马询问。

  朱大夫向来笑咪咪的褐脸异常端凝,山羊胡子下端干干翘翘,像又急又怒,手不停捻揉,最后把漂漂亮亮的胡尾巴捻成那样。

  “没事……先进去瞧瞧你家三爷吧。”朱大夫沉声道。

  却在此际——

  “爷!大爷!出大事了!”人未到,声先至,庆来跑得气喘吁吁,过回廊转角时冲得太快还险些撞上廊柱。

  他扶着柱子勉强稳住脚步,急声又嚷:“润月姑娘没嫁成……呼……咱一直往广院那儿打探,真没嫁成,连轿子也没进,卢大公子昨儿个留信退婚,跟人奔了,

  婚事破局啊!大大破局呃……呃、呃……”

  缓过气,一抬眼就见那抹大红,定睛再看仔细,庆来瞬间惊呆,瞠目结舌。

  在场最最淡定的,要数没嫁成的新嫁娘。

  朱润月十指微微攥紧医箱背带,率先踏进前厅,往病者所在的内房走去。

  大红嫁衣因她沉稳俐落的脚步带起裙浪,足下翻出朵朵红花,是美的,但一样令人心纠结。苗淬元看着,都觉快发病。

  但他顽疾发作前,定要把庆来抓来好好折过、磨过、敲过、打过,非整得他连脱八、九层皮不可!

  约莫半年不见,苗大爷变得瘦黑了些。

  俊雅风采倒是依旧。

  眉宇间的精神气儿瞧起来颇好,身背还是挺拔修长……少了她看顾的这些日子,他确实也能过得好。

  她应该要安心,别再一直牵挂。

  将爹的医箱收拾过,再从自个儿的小医箱里取出一副干净银针摆进,将几味用药补齐,朱润月背起小医箱走出“凤鸣北院”时,远边泛蓝的天际刚跃上一弯新月,弯弯的一枚悬在深秋穹苍里,很有孤高清雅的神气。

  今夜爹要留宿“凤宝庄”,苗三爷身上寒症又起,头部受创且目力受损,她家阿爹虽已细心诊过,亦用过针、灸了药,实难放心,所以打算在苗家北院囫囵睡下,暂不回医馆了。

  她此刻回去,家里贺客们应该早都散去,阿娘定有许多话同她说。

  她也……也想跟娘说说话,最要紧的,是得让娘知道,被卢大哥糊里糊涂闹这一出,她没有难过。真的。

  她只懊恼没能早些厘清思绪,没能看明白卢大哥与素姐之间的事儿,结果傻乎乎地拖啊拖,拖到最后的最后终于才醒觉,是她蠢笨……如今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挺好,虽说她这个没嫁成的新娘子得遭受众人怜悯的眼光和窃窃私语,但……挺好。

  会没事的。

  待返回自家医馆,想想,像有好多事得做——她需将今儿个爹对苗三爷的诊治过程记录下来,爹寻常也会这么做,她能帮得上忙。然后要整理药箱,补进银针和药,然后……唔……顶了一整天的妆容是该卸下,再把嫁衣也给换掉……然后好好漱洗一番,就能好好搂着阿娘说话、一块儿睡。

  她必须哄好阿娘,不能让娘亲为她担忧烦恼啊……

  将叹息隐下,她徐步走在通往自家医馆的湖边土道上,身后传来逼近的脚步声,她是熟悉那足音的,那人大步流星般走来,一下子已拉近彼此距离。

  没等对方出声,她先已止步,车转回身。

  苗淬元原本冲得甚快,就怕没逮到人,岂料她突然转身。

  他胸中一窒,整个人猛地顿住,颇狼狈。

  “……你怎不留宿‘凤宝庄’?”话一出,苗淬元真想踩自个儿一脚。瞧他问什么了?硬找话聊也不是这样。

  朱润月知他一向长兄如父,对自家兄弟的病症十分关怀,遂道——

  “三爷的头伤牵连眼伤,我爹已对症下针灸药,爹说今晚须守着以防有变,有我爹在,我暂时是派不上用场三爷的双目其实无大碍的,主要是脑勺里积着血块,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治,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已补足医箱里的银针和药,明儿个会再过来帮我爹。”

  这不是他想听的话,家里三爷的病况,他已听朱大夫详细说过。

  他追出来,欲探得的仅仅是她的心绪和想法。

  朱润月不知他思绪起伏,敛下眉,有意无意避开他的目光——

  “大爷若无事,那……告辞了。”螓首一点,正欲踅足。

  “卢家的事——”苗淬元突如其来一喊。

  已转身背对他的朱润月随即顿住,听他又说:“卢家的事,我替你了结。”

  他不用征询语气,亦全无商量口吻,非常的乾纲、独断。

  一直想着,若再见他,自个儿将是怎样的心情……她今日到底彻底体会了。

  一别半年,光听闻他返回太湖边上的消息,内心游移不定的那道迷障立时冲破。不想嫁,不能浑浑噩噩成就一场婚事,于是动手扯掉自己的红盖头。

  才听闻他的事,内心已涌潮。

  再进“凤宝庄”见到他的人,心口泛热,眸眶亦烫,有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恼怒,觉得他离开了,连声招呼都没打,知交相往不能这样的,然后……就觉受委屈了,但又觉这委屈实在也莫名其妙。

  她不爱钻牛角尖,想着各归各位、顺其自然便好,他却突然想硬插一手?

  事情决定得那样斩钉截铁,不容反驳,好像她的事,他想管就管!

  隐忍许久的火气终于被点爆,她再次车转回身,秀致眉眸执拗得有些狠。

  “你凭什么替我了结?你是我的谁?凭什么?!”

  苗淬元一时间被问住。

  见姑娘头一甩又要走人,眸里仿佛落了光,他心头一急,哪管得了什么是什么,没脸没皮跟上就对了。

  “你回去!”她回阵瞪人,眸底真润开泪光,但看得出很努力忍着,忍得瞳仁闪闪颤动,唇角和下巴绷得可怜。

  苗淬元胸口疼得难受,大力揉着,很理直气壮地道——

  “你问我凭什么?我……我就凭你我是医家和病家的关系,你平日里照看我,卢家的事,我自然替你出头,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当真无言。

  朱润月抹掉泪,拾步又走,红裙翻花如浪,沙沙沙,一阵响。

  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苗大爷还有话说——

  “你叫我回去?回哪儿去?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我回去,留下买路财!你在我地盘上,你全家都在我地盘上,是要我回哪儿去?”

  若非今日出那么多事,她心绪几番冲击尚未落定,若非还在恼恨他不告而别且那么久不归,她真会被他气得笑出声。

  “那你别跟!”

  “我爱跟就跟!你……你哭什么哭?别哭了。”他懊恼低嚷。

  “我爱哭就哭……”她吸吸鼻子。哼!都是他招惹的,还敢说?!

  “你……朱润月!”姑娘走得更急、更大步,红裙不是沙沙响,而是猎猎作响。他无奈叹气,加快脚步追上,几次想跟她说话,但她完全不理人。

  结果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回“崇华医馆”。

  广院的中央庭院虽收拾过,花轿也抬走了,布置在周遭的喜缎和喜彩还没来得及除下,触目所及仍红彤彤透着喜气,只是此刻一见,恍惚有种凄迷。

  相较于白日等待新郎官迎亲时的喧嚣热闹,到处挤满人,声音此起彼落,眼下这份静寂令朱润月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朱润月,卢家的事,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

  身后的男人来到面前,他垂目看她,神态认真,像要看进她心魂里。

  许是走得那么急,累了,一肚子气也消了大半,没那么恨了,她摇摇头,再摇了摇,好一会儿才幽然道——

  “没有的……委屈什么的,真没有的,是我不想嫁……我不想嫁了……真要说,还得谢过卢大哥,他带着素姐奔了,先我一步担了干系……”若非,今儿个会是她闹着不上花轿,弃新郎官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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