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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娶嫣然弟弟(上)  第2页    作者:雷恩那

  当她拔背挺胸朝他抱拳时,他发现那双清湛眸光几乎快与他平视。仅比他矮半颗头的女子并不常见,那令她站在人群中亦十分显目。

  当她试图不动声色地溜出碧石山庄时,其实从头到尾都做得十分隐密,可惜的是他当时恰隐身在高处,很难不去留意到她。

  也许正因为能轻易对上视线,不需刻意低头或垂目去看,他对她的模样真一下子记住了,那不是简单用美丑、好看或不好看轻易评断的——

  一张晒成淡蜜色的鹅蛋脸上,她的鼻梁挺直,鼻翼纤巧,唇瓣淡若粉梅,轻抿的嘴角坚毅中透出韧度,说实话,是秀气到有些单薄了。

  然,胜在长眉入鬓,那干净舒俊的两道眉令英气勃发,眉下生着一双长而不狭的丹凤眼,坦然的瞳底有着干净清亮的光,很是不错。

  更不错的是,她刚刚不是求他保守秘密,而是请他见证。

  这其中有两个意思——

  一是信他不是嘴碎之徒,今日救人之事不会从他口中泄漏出。

  二是就算他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将事说出去,那也罢了,只求他出面将一切责任归咎于她一人。

  年纪这样小,却是个在极短时间内能审时度势、将重中之重的点掌握住的人,有一套自身的行事准则,且还保有赤子之心。

  也莫怪会被那位「素行不良」的盟主老大人推到这龙蛇混杂的大西分舵顶缸。

  心绪起伏过剧,惠羽贤颈后一阵凉,两只耳朵却兀自发烫。

  幸得樊磊神智清醒能跟她对上话,让她的注意力较能集中于眼前势态,而非被某人的气场震得七荤八素。

  「……碧石山庄樊氏一族的独门点穴功夫手法甚奇,在下功力粗浅,仅能帮二少爷缓解胸闷气滞之苦,如何解穴,二少爷得待软筋散的药效过去后再行气自解。」跪蹲在落难的男女面前,惠羽贤尽可能地给予援手,只是朱氏到底是未习过武的弱女子,一番折腾下来早都晕了,手脚被绑缚的地方亦都磨出血痕,但心脉还算有力。她帮浑身湿透的她稍做整理之后,便见樊磊强忍不适,吃力地将朱氏揽在盘坐的大腿上。

  她暗自叹了口气,就听樊磊哑声道——

  「莫再称呼什么二少爷,我樊磊是不忠不孝、无耻无义之徒,自该被族中见弃,但云娘她……终究是我害了她……不想今日能得一线生机,至少还有弥补的机会,在负尽所有人之后,能不负云娘一个。」

  惠羽贤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问:「今后之事,樊兄可有想法?」

  「隐姓埋名,寻个好山好水的所在平凡度日。」樊磊虚弱微笑。

  惠羽贤寻思般点点头。「那么,最紧要的是得尽速找个隐密地方调息养身,樊兄如今身边带着人,不比以往孤家寡人,要顾及的事便多了,倘若愿意,在下可代为筹谋安身之所,不知樊兄意下——」

  话不及道完,她背脊陡凛,只觉风的流动起了变化。

  有气无力的樊二少突然打直身背,彷佛有股力道灌进他胸中,令他的血气腾冲,随即便见他既沈又重地吐出一口气;双肩一垂,宽额渗汗,似把郁结成团的无形块垒尽数吐出。

  惠羽贤登时明白过来,是有谁以气驭风,隔空替樊二少解穴!

  她倏地回首,见那个「谁」不知何时已立在她身后,离她仅两步之距。

  而樊磊这一边,尽管被封住周身要穴、强灌软筋散,且抛入大川中放水流,他的神识一直是清醒的,他清楚知道是眼前这位年轻的武林盟分舵主,以及这位天人般的公子爷联手救下他与云娘。

  虽说大恩不言谢,他适才在与年轻分舵主交谈时,还是开口道谢了。

  尽管两人今日确实是初会,对方还是个姑娘家,谈起话来却无丝毫令人不悦,走的完全是江湖朋友相往的路子,便觉这位武林盟的年轻分舵主不论言谈、举止,甚至是气质神态……活脱脱是个面嫩的俊俏小兄弟。

  至于天人般的公子爷……

  大名鼎鼎的乘清阁阁主,凡是江湖上走踏的,岂会不识得?

  但自他和云娘被救上岸,乘清公子就不远不近地杵在那儿,让他即便想当面道谢也谢不出口。

  那不是刻意拉出的距离,是自然而然令人起敬生畏的气场。

  奇的是,当年轻分舵主朝落难的他们奔来,乘清公子从容姿态虽未变,目光却随着徐徐移将过来,像是对年轻分舵主的一举一动有着甚浓的兴味。

  蓦然间,公子移驾而至,毫无预警地帮他解穴行气……是真心助人呢?抑或不想他与云娘借机攀附上年轻分舵主?

  多处要穴一次开解,气血沛然,樊磊仍在努力调息,下首的公子爷已开口。

  「取我乘清阁的信物沿着大川一路北行,不出三十里,自有人相迎。」一枚仅半个掌心大、铸铁混金打造出来的方型小牌从藕色阔袖中递出,确实是松辽北路乘清阁的阁主信物。

  待铸铁混金的小方牌被樊磊微颤的粗掌小心翼翼接下,那清冷得略透低寒的嗓音又起——

  「二少爷可先听从那人安排,暂且安顿下来,吃住与钱银之事无须担心,有人会照看好一切,至于往后打算,待心绪定下再慢慢斟酌不迟。」

  「……阁主因何相助?」樊磊悄悄握紧收入掌中的信物,心怀感激却也心存疑虑,然而再如何疑惑,要他潇洒退回那块方牌,到底是办不到的。

  只要将这乘清阁阁主的信物现出,除黑白两道见之都得给上三分脸面外,乘清阁散布在各行各业、各个地方的「伙计」更会将他视作「同伙」,是「自己人」。

  能得乘清阁这座大靠山做为后盾,再无后顾之忧,又哪里拒绝得了?

  「二少爷虽见弃于亲族,名声扫地,一身家传的武艺犹在,江湖里闯荡,也非初出茅庐之辈,人脉、经验俱在,如今落难仅是一时,我为何不助?」瞧出樊家二少为何踌躇,那张被私下誉为「第一美」的俊雅面容淡然露笑,话未点破,但说得实诚。

  惠羽贤听得很懂。

  意思就是说,尽得樊氏一族武艺真传的樊二少是个「好用的」,乘清阁出手是看准了这是一项好买卖,稳赚不赔,往后若要用人,自然是要挟恩索报。

  ……说得真像这么一回事似的,其实……是在「攻心为上」吧?

  看出樊二少的疑虑,干脆釜底抽薪使这种近似「自污」的狠招令对方心定。

  好像一向保持旁观、中立、低调作风的乘清阁私下就爱如此行事,救有用之人为己所用,所以就不必再诸多猜疑……实则,根本不是那样!

  别人看不穿,难道她还会不知道吗?想当年是他、他……

  她垂在身侧的手蓦地紧握成拳,抿唇静看着樊二少郑重地收起那枚方牌,后者的目光已不带质疑,一副「果然我还是看出对方意图了」、「这样很好,将话说明白很好」的放松神态。

  「既是如此,在下就承了这个情,有劳……多谢。」樊磊横抱朱氏起身,朝悠然而立的公子低首作礼,待他转向一旁的惠羽贤时,虽同样颔首道谢,表情却和软好几分,严峻嘴角亦扬起淡弧。

  「将来分舵主若有差遣,只要樊某身不死,定供驱策。」

  世事无奇不有,身为「寓清入浊世、秉笔写江湖」的乘清阁阁主自是再清楚不过,只是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件奇事,倒罕见地令他兴起哭笑不得的意绪。

  想他凌渊然出手救人,还须想方设法打消对方疑虑,让对方能够安然接受;而这位年纪轻轻的分舵主姑娘一登场却能立时掳获人心,好似侠义之士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气概打从她骨血中散发出来,与她相往,讲究的可是「肝肠如雪、意气如虹」。

  这事若拿到商场上作比喻,就是他乘清阁出手为的是放长线钓大鱼,而分舵主姑娘出手却是不计较得失,只为成全心中的道。

  两相比较,他立时落了下乘。

  好吧,既然事已至此,将脸面抹得更黑一些又何妨?

  前方几步之外,分舵主姑娘持江湖礼与樊二少互道「后会有期」,郑重别过之后,后者遂抱着自己的女人大步流星离去。

  他道:「将来分舵主真有差遣,要樊二供你驱策,该是不容易。」

  此话一出,那个静伫着目送人离去的玄色身影忽地旋过身来,很快稳住。

  惠羽贤回想适才的一切,追人、救人、被救,跟着是目睹他解穴、听他安排后续……全因他出手,令事情能顺利底定,要不单凭她一股依心而为的冲动,即便在大川上救下樊、朱二人,该如何将他们送到安全所在、哪里才算真的安全、接下来要怎么打理生活等等,桩桩件件都是问题。

  见她不语,凌渊然「好心」地继续说明——

  「如同分舵主刚才所剖析的,樊二如今已非孤家寡人,行事需得顾及许多;然眼下他身败名裂、无权无势,遭众人见弃,身边还带着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两人就算大难不死也找不到一块地方安生,如此势态,我乘清阁遣人相迎,暗中安排,可令他们二人隐姓埋名过上安稳日子。」

  略顿,他将洞箫轻击在另一手的掌心上,雅正面庞棱角俊漠。

  「待他们二人过惯了乘清阁为他们安排的生活,想脱离绝非易事,也许很快他们会有孩子、有一个小家,樊二不顾自己,也须为妻儿设想,所以今日这一别,要想樊二兑现什么﹃定供驱策﹄的承诺,可是难了。」

  惠羽贤定定然地点了点头,舌头僵了会儿才蹭出话——

  「那就不驱策、不差遣,若然有缘,坐下来喝一杯也痛快。」

  他眉微扬,浅笑似带戏谑。「论救人你也有功,难道……小兄弟不觉委屈?」

  又是「小兄弟」?

  惠羽贤头皮微麻,忍不住垂眸瞥了自个儿胸脯一眼,是不够壮观,但很确定绝非一马平川那般不起眼啊!

  还是……其实是……她太自以为是?在旁人眼里,她这模样当真难辨雄雌?

  「没有委屈。」她低声答道,彷佛叹息,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听清。

  接着她朝他一揖,转身已去拾起掉落在岸边的软鞭。

  她立稳脚步,长鞭如灵蛇出洞,力道精巧地游至江心。

  鞭尾「啪」地一响缠住精刚玄剑的剑柄,下一瞬,玄剑被鞭劲带出,在半空旋了大大的三圈终于落回主人手中。

  将剑回鞘,轻细软鞭亦缠回腰间,她忍下想挲脸揉颊来抹掉满脸热气的冲动,努力要挤出几句像样的场面话来告辞,眼一抬,气息险些走岔。

  阁主大人就等在原地,动也未动,目瞳神俊不似作怒,却威压迫人,瞬也不瞬直盯着她。

  ……他是要她答得更清楚明白是吗?

  他已经不认得她了啊,但不能怪他,毕竟太多年过去,她早就不是那个吓得直发抖、连话都说不全的小女娃。

  只是他记不得她,她却一直将他记在心底。

  一直是知道他的,因为她曾见识过他很真的那一面,在当年那个无助的小女娃心底,他明亮似阳,温柔如月光。

  她暗暗叹口气,硬着头皮走回他面前,管不住此时脸蛋是红了还是僵了,沈静再答——

  「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若真要提委屈,在下不觉委屈,要论谁人委屈,阁主才是真受了委屈。」

  闻言,那张「江湖第一美」的俊颜微凝,目光更峻。

  第2章(1)

  看她甩鞭拔剑,气息徐长,力道使得奇巧。

  从她拾起软鞭到那把精刚玄剑回到她手中,短短不过三息,所用上的武艺包含内家与外家的功夫,虽说在内息绵劲上的吐纳还不够老练,但已相当难得。

  难得到……令他不禁要叹,竟是直至今日才得遇她这奇葩。

  凌渊然止不住内心波荡,面上却未显露,然后是她那句包含一大堆「委屈」、宛如绕口令的话语,一听,不禁沉眉。

  「小兄弟此话何解?」嗓声幽徐,亦有些似笑非笑。

  「其实……在下不小的,都二十三岁,不能称小。」总唤她「小兄弟」,惠羽贤实是忍不住了。

  「再有也非什么『兄弟』的……」要亲口跟他解释自个儿是女儿身,不知因何竟说不出口。

  腼腆、羞涩之类的心绪太不似她,但来到他面前,一回沉稳冷静的性情大受考验,怎么调息都没力法适意。

  ……算了,真把她当男子看待,也就这样吧。

  她正了正神色,重新打起精神。「在下欲说的是,阁主把出手救人的事说得如同是一桩买卖,好像待别人好、施恩予人,皆是别有所图,只待往后挟恩索报,但明明不是这么一回事。」

  「是吗?」凌渊然将双袖负在身后,微侧俊颜。

  他一副等着聆听长篇大论的姿态令惠羽贤耳根发烫,差点说不下去,但都开了头,总得作结。

  「阁主出手若仅仅衡量利益得失,当年便不会救下那么多孩童,曾闻阁主年少时候游历过五湖四海,某大雨之夜留宿在一座大山中的小村,突遇溪流暴涨、山洪暴发,阁主当时以身涉险,硬是跟滚滚而下的土石洪流抢夺人命,在那当下,可还能计较什么?」更别提他之后为那些幸存下来的孩子所做的啊!

  他待孩子们那么好,他待她……那么好……

  怕自己嗓声会透岀太多意绪,她唇瓣蓦地抿起,握成拳头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肉里,明显感觉到疼痛。

  但痛得好,她需要让脑袋瓜清醒些,别当着他的面乱了方寸。

  说实话是有些……唔,不,是挺埋怨他的,因一开始的无限依赖,当自己遭到「弃养」时,被背叛的感受油然而生,那是年幼的她所感受的。

  而今她已有本事独当一面,这些年经历许多,回首看幼时,许多事是能理解的,对他的感情便复杂起来,明白他是很好很好的人,却也踌躇着、尴尬着,不知是否该对他提及当年那段缘分?

  凌渊然敛了会儿,终才忆起她所说的,那是十多年前的旧事,未想会被人提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时这么答话是有些插科打译的嫌疑,可惜她一张而稚嫩清美的秀容过分端凝,完全听不出有说笑的意图。

  但诡谲的是,阁主大人竟被逗笑了。

  这一笑不得了,「江湖第一美」的称号不是被人在背后称赞假的,他生得已够美,忽而清朗朗绽岀笑花,再冷静自持的人看了也会瞬间屏息。

  「也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凌渊然还自嘲地补上一句。

  惠羽贤想学他扬唇笑开,可想归想,却是直直望着那张足能勾魂动魄的俊庞眨不了眼,双拳不禁握得更紧。

  总要守住一点清明,她只是因相隔太久与他再会,一时还看不习惯,等往后一看再看、三看四看,总会看习惯的,不会被美色狠狠震慑住……是说往后他和她……他们……待今日一别,往后再晤不知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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