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喜依然静默不语。
“我不愿意对你用刑。”因为是她的丫鬟,傅峻不好用刑,只能交给她处置。
银喜还是不说话。
“夫人,对这种背主卖主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图的无非是钱财,直接打死她扔到乱葬岗被野狗啃,反正她早就该死了。”秦湘一点都不同情这种没忠贞的人。
“我只是想给自个儿一个放了你的理由。”
银喜终于有反应了,缓缓抬头看着凌玉曦。
“我是医者,无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在我眼中都是生命。”
银喜蠕动唇瓣,片刻,才吐出低哑的声音,“小姐恨我吗?”
“与其说恨,还不如说伤透心了。我盼着你与银珠都有好归宿,我待你们情同姊妹,可是没想到,原来我们不同心。”凌玉曦苦笑的摇摇头。“我糊涂了,以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好了,却忘了己所欲,不一定为他人所欲。”
银喜的眼泪无声的滑下来,说了,“我无路可走了,只能背主。”
“为何无路可走?”
“我哥哥可以模仿常人的字,没有十分,也有九成。”
顿了一下,凌玉曦豁然明白,“那张害我爹名誉尽毁的药方出自你哥哥之手。”
“哥哥遭人引诱至赌坊,一开始赢钱,最后却输到卖儿卖女,此时有人愿意为他解围,给他一大笔银子,只要他模仿一张药方。后来李四姑娘找上我,我自知再也无法待在小姐身边,而且当时哥哥沉溺在堵坊无药可救了,只要我帮李四姑娘,李四姑娘就让我父母和弟弟远离京城,还有田地可以耕种吃饭,我也只能舍弃小姐。”
秦湘不屑的冷哼一声,“这位李四姑娘可真是狠毒之人!”
太夫人惊吓的一颤,差一点,她就让如此恶毒的姑娘当子璇的媳妇。
“当你卖身为奴时,你不是与家人断绝关系了吗?”银喜的父母重男轻女,为了让银喜的哥哥读书,想将银喜卖到青楼,不过银喜很聪明,告诉父母,若她沦为妓女,哥哥就算将来能当官,也会因为她这个妹妹无法立足,不如卖到大户人家当婢女,至少不会影响哥哥。
不过卖身为奴时,她还是让父母写下断绝关系的文书,说是预防奴婢的身分会影响哥哥。
银喜苍凉的一笑,“当女儿的,岂能不管父母死活?”
“你父母呢?”
“我爹终于受不了我哥哥,失手打死他,最后自个儿悬梁自尽,娘只好卖了田地,带着我和弟弟回娘家,可是舅母不愿意收留我们,表哥想逼我为妾……这些都过去了,娘觉得还是回京城好了,毕竟这儿是我们最熟悉的地方,好歹可以做工填饱肚子。”
“你去找李四姑娘帮忙?”
银喜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若非她的行踪被人查得一清二楚,傅家的侍卫又如何查到她的下落?
“我娘病得很严重,单靠我和弟弟做工挣银子也无法为她治病,我想,李四姑娘一定找得到好大夫治我娘的病,可是,她不愿意帮我,只丢了一锭银子给我。”
“三日后,你带你娘来庄子,我为她治病。”
银喜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我是医者,对于病人,我不会袖手旁观,但是除此之外,我一概不管。”她同情银喜的遭遇,但是无法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正如同凌父死了,再也换不回生命。
秦湘微皱了一下眉,显然不同意她的仁慈,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小姐,谢谢你的大恩大德,银喜来世再报。”银喜整个人趴在地上,痛哭失声。
凌玉曦看了秦湘一眼,交代道:“你亲自送她回去。”
秦湘点了点头,上前扶银喜起来,银喜颤抖的行礼告辞。
凌玉曦走到太夫人面前,“祖母,折腾了一夜,您累坏了,还是先回房安置吧。”
太夫人原想说什么,可是纷纷扰扰的一夜真是教人累坏了,便点了点头,吩咐她也赶紧回房安置,便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起身回房。
凌玉曦走到门口,不安的看着先前传来爆炸声的方向,猜想究竟发生什么事。
“小姐,别担心,侯爷不会有事。”银珠轻声道。
是啊,她担心傅云书,直觉告诉她,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与他有关。凌玉曦努力挤出一笑,“累了,回去休息吧。”
虽然累坏了,可是凌玉曦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耳边不时回荡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究竟发生什么事?傅云书是否平安?城里听得见爆炸声吗?小包子听见了,有没有吓坏了?京里是不是乱成一团?
当银珠唤她起来刷牙洗脸时,她脑海依然交织着相同的问题。
简单用过早膳,她原想在院子散步一会儿消食,再去太夫人那儿问安,没想太夫人身边的容嬷嬷前来请她,说是府里的总管来了,因着城里发生大事,于是她赶紧带着银珠和秦湘跟着容嬷嬷转去正堂大厅。
江平行礼问安,便道:“太夫人和夫人可有听见昨夜的爆炸声?”
太夫人点了点头,“发生什么事?”
“镇国公的庄子发生爆炸,正好被带兵出去夜间演练的京卫营武将遇见,不但从庄子找到火药,还发现大量兵器,里头更有一些长相近似倭人的侍卫,身上有着相同图腾的纹身。皇上得知此事,大为震怒,立刻派亲卫军易指挥使带兵围住镇国公府,如今城门关闭,若没有易指挥使的手令,不准进出。”
凌玉曦闻言心惊,镇国公竟然想谋反!
太夫人可吓坏了,她差一点跟镇国公府结亲。
江平可以想象她们此刻的心情,接着又道:“侯爷担心太夫人不知道情况,从庄子回去时被关在城门外,便向易指挥使求得手令,准我出城向太夫人和夫人通报一声,请你们在庄子多待几日再回去。”
“江总管可有见到侯爷?侯爷是否一切安好?”虽说江总管能够出城是傅云书安排的,凌玉曦还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侯爷在宫里,我只见到傅峷,不过傅峷请我递话给夫人,侯爷平安无事,因为事关镇国公,侯爷此时不能离开皇上左右。”
凌玉曦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镇国公势力很大,利益纠葛与许多权贵牵连,皇上要动他,怎可能不引起反弹?
“江总管对京中情势了解多少?”
江平显然明白她的意思,安抚道:“夫人别担心,如今掌京卫营的是侯爷,再过去一点是西山大营和北山大营,西山大营的何将军是老侯爷的部下,北山大营是先皇亲信,他们眼中都只有大齐皇帝,因此皇上最重要的是稳住朝堂。朝堂上的大臣一半以上是皇上近年提拔,而与镇国公关系匪浅的大臣大部分是见风转舵的小人,只要镇国公罪证确凿,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太后出手救镇国公,不过如今太后在郢山,没有消息传过去,太后甚至不知道京里出了事。”
她懂了,关闭城门主要是为了阻止有人送消息给太后,而皇上很可能在这几日就会处决镇国公,免得太后得到消息赶回京城。
“江总管还要回府吗?”
“侯爷让我待在庄子,过几日再随着太夫人和夫人回府。”
“小包子呢?”
“小少爷很好,老夫人因为忙着侯府的事,无法将小少爷带在身边,便送到傅园。”
婆母果然值得信赖。凌玉曦唇角微微上扬,如今担心也没用,只能等待……她转头看着太夫人,想问问太夫人有何指示,却见太夫人心神不宁,索性自个儿作主让江总管先下去休息。
凌玉曦起身走到太夫人身边,“今日天气还不错,我陪祖母出去透透气,可好?”
太夫人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在凌玉曦的搀扶下起身出了正堂大厅。
两人静静不发一语,待温暖的冬阳落在脸上,太夫人的心情显然平静下来了,出声道:“对不起,因为我的私心,不但让你受罪,还差点给傅家招来大难。”
“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傅家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祖母别再自责了。”
“我想起就害怕……”她以为自个儿看得很明白,结果错了一次又一次,若非子璇去淮州养病见到凌氏,傅家就要迎进一个蛇蝎心肠的丫头当主母……上天保佑!
“我记得第一次送小包子去夫子那儿读书,小包子频频回头看我,结果摔了一跤,我就告诉小包子,人应该往前看,所以,祖母也别再想过去的事。”
闻言,太夫人笑了,“你将祖母当成小包子了。”
凌玉曦也跟着轻声笑了,半晌,她巧妙的转入太夫人最想逃避的问题,“过去的事别想了,可是三婶的事……祖母要如何安排,只怕要费心了。”
顿了一下,太夫人叹了声气,“你有何想法?”
“无论祖母如何决定,相信侯爷跟我都会接受祖母的安排。”
“你们都是好孩子。”太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你就老实说吧。”
“是,我以为两个孩子还小,不能没有母亲,可是三婶继续留在府里,日子不好过。”
太夫人点了点头,做了一个决定,“让他们出去过吧。”
凌玉曦吓了一跳,“父母在,不分家。”
“其实,勋贵子弟向来早早分家,一来避免权力集中,给朝廷带来负累,也让皇上看得碍眼,二来也是怕生出不一样的心思,没能互相帮衬,反而彼此拖累。丽娘的性子容易被人利用,今日安然度过,下次呢?没有镇国公府,也会有某个妃嫔的娘家,而子璇太引人注目了,容易被人惦记,他们还是早早分出去,免得将来拖累子璇。”
凌玉曦没再插嘴。对于昨晚三婶引盗贼夺她性命的举动,她真的失望透了,实在无法跟三婶继续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是她知道,因为失去大儿子,太夫人格外疼爱还活着的儿子,爱屋及乌,对三婶也格外容忍,因此她猜想最好的结果是三婶能够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庄子上,没想到太夫人竟然狠下心来分家——果然,在太夫人眼中,侯府的利益才是最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