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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之魂  第6页    作者:雷恩那

  傅长霄喉头无端端发燥,他咽下津唾,试著滋润那份干涩,目光未曾须臾从她身上拔离。

  他从来不知,她背影瞧起来竟如此怜弱。

  如高原冰湖边的一株小柳,随风颤颤,颤得他左胸胀痛难抑。

  那片蜜肤被披散的乌丝掩去大半春光,显得她双肩更加单薄,肤肌在沐浴过后淡染嫣润,隐约也留著几处殷红印子,教他越去逼视,喉中越紧。

  再难隐忍,他胸膛快要爆开了。

  屏息,他的手静默默地探近,指尖不很稳地撩开她的发,去抚她肩头那枚让他气息激切伏窜的咬痕,跟著又小心翼翼移向她左臂那圈鞭伤,那伤口需得好生照料,红肿尚未消退,定是疼极……

  啪!

  他的手被狠狠挥开,手背迅速掠上一阵热麻。她不教他碰,挥打的气力自然下得十足十。

  他目色深浓,呼息顿灼,遭打的手仍固执地二度伸去,欲握住她左臂。

  心知这姑娘绝对不会乖乖顺从,他已准备好该如何应付,然而,当他的指温刚落在她肩肤上,如同把一头困顿的小兽硬是唤醒般,那反扑快得惊人!

  那团蜷曲的怜影猛然旋身,也不管身上带伤,不管春光裸泄,不管什么武功招式、擒拿抓扣、直劈横扫,她只顾著把双手紧握成拳,没头没脑往他面庞、身上招呼,一连串的盲打挝擂。

  “走开!别来管我!走开啊——”边打边嚷,边嚷著,强行压抑的酸热终是窜上眼鼻,嚷声里的鼻音变得好重。

  她哭出来了,也终于哭出来了,哭得好伤心、好凄惨,眼泪爬满颊面不够,还拚命从眼里倾泄出来,怎么也停不了。

  见她凤眸奔泪,傅长霄岂有不惊之理?

  他知她脾性,若非伤心到极处、委屈与无助已累积到难以承受之境,断不会容允自己露出这般软态。

  然而,惊悸归惊悸,他两掌已迅若疾电般抓住她肌理僵硬无比的双腕。见她使著蛮劲,唇都咬出血丝,仍妄想从他掌中挣脱,他心痛似绞,蓦地张臂将那不肯妥协又伤痕累累的柔躯锁入怀里,牢牢拥抱。

  “别动!别再弄伤自己。”他冷峻的命令口吻暗透著既怜又恼的乞求,五指一张,将那颗泪流满面的小脑袋瓜按在颈窝。

  “可恶……可恶……”白霜月被抱得动弹不得,连骂声也模糊,干脆张口一咬,两排牙捺入他颈侧,咬得那么深、那么重,全身颤抖抖的。

  她咬破他的肤肉,咬得鲜血淋漓。

  她尝到他的血,那温热的液体避无可避地漫进她唇齿内,顺喉而下,仿彿在瞬间灼伤了她的咽喉,一路烫进肚腹里。

  蓦然一惊,她齿关陡地松弛,极近、极近地瞪住那伤处,这才察觉到,她咬下的正是他颈侧血脉的所在,他却由著她发泄,也不惧血脉要真让她发狠咬破,他性命堪虑。

  “可恶、可恶、可恶……呜呜……”她心抽痛,痛得她快要恨起自己了。

  她边哭边又挣扎起来,感觉男性臂膀更用力地将她缠捆。

  她脑袋瓜被强按著,腮畔避无可避地贴在他颈侧的血口上,听见他低沉略促地吼道——

  “那些话不是真的!”

  她一顿,僵在他怀里。

  他喉结蠕动,沉声又道:“你当日被挟制,我不能让她伤你,我所说的那些混帐话皆非真心,你如此聪敏,怎会不懂?你明明知道的,却怒我、恼我,故意不教我好过吗?”

  白霜月和泪嚷:“我不知道!我也不懂!我就是不懂!我、我我……”

  她心里……其实是懂的。

  即便那时不能体会,经过几日的细思沉吟,也猜测得出他的用心。

  她仅是嘴上不愿承认,她就是心眼小,就要怒他、恼他,教他也不好过。

  “放开我!”难道就不许她任情任性这么一回吗?她想独处,想掩去这裸身上的点点印痕,他偏要插手一切,是他自讨苦吃,所以让她咬得鲜血淋漓,也是……也是他活该如此!

  不顾胸中烧灼般的疼,她推拒著,这一会儿,傅长霄竟当真松开怀抱。

  见她的泪不再滂沱,他亦沉默不语了,仅扣住她左臂,拿在眼前细细端详。

  失去他宽袖的遮掩,白霜月这才意识到自个儿正光溜溜地杵在他面前,尽管两人已是夫妻,他衣袍整齐,她却无一物蔽体,仍教她羞涩难当,更何况这身子尚留著旁人落下的无数吻印,教她何以自处?

  她垂首,弓屈著玉腿,未被握住的一手忙著掩胸,那男人却是无动于衷似的,沈眉绷颚,炯炯目光只专注在她左臂的鞭伤上头。

  她绣颊早已飞红,犹含水气的眼情难自禁地觑向他颈侧的伤,血仍持续渗出,蜿蜒而下,染红他衣领。她怔怔然,又瞅著他从怀中掏出药瓶,咬开瓶口的软塞子,没先帮自个儿裹伤,倒把金创药仔细地敷在她左臂的鞭伤上。

  他边为她敷药,边徐徐吹息,为的是让那药效快些渗进肤里。那拂在伤上的气息啊,暖中透著说不出的隐晦情意。

  她心又抽疼,眸中又热,气他太过温柔,害她想恼他久些,偏生恼得好辛苦。

  敷好药,他取来自己的旧衣往她身上套。白霜月闷闷地不作声,八成是大哭一场,闹也闹过了,这会儿倒挺配合,由著他这般服侍。

  待穿妥衣物,她一迳轻垂的脸被他扳起。

  四日相视,流逸深味的琉璃眼望进她神魂里,在凝望好半晌、瞅得她心音如擂鼓后,傅长霄终是低声道:“告诉我,你其实是明白的。”

  她心神颤乱。

  明白如何?不明白尚又如何?他在意吗?

  他抓起宽袖抹著她颊面,上头沾著他的血和她的泪,让他全然抹去了。他抿唇静待。

  白霜月好生气苦。“你什么都不解释,要我明白些什么?你……你、你早和别人好在一起,还是百般要好、处处相让,你还需要我明白什么?”莫不是欺人太甚吗?

  心陡拧,她真气这颗易感的心,把她原有的冷然淡漠给尽数化尽。

  “你在意我?”他静问,扣住她小脸的力道略紧,幽瞳泛光。

  “我、我——”要真能说出违心话来,那就好了。她若非在意他、心里有他,还需这么难受吗?

  “你在意我,所以不要我对谁百般要好、处处相让,是不?”他又问,目中早有笃定,见她几次张唇似要反驳,却没能说出,他冷峻神态不禁缓和许多,有些晓得她究竟在恼什么了。

  气他,也气起自己。白霜月干脆咬唇不语。

  傅长霄薄唇似笑非笑,似也透著极淡的无奈,话锋匆而一转。“那劫你来此的女子……”

  才听闻起头,她心一促,身子立时绷紧。

  “她姓傅。傅隐秀。”略顿,他说得慢吞吞的。“她是我孪生姊姊。”

  迷惑地瞅著他,含著水气的凤眸眨了眨、再眨了眨,蓦然间瞠得既圆又亮,这会儿,白霜月当真说不出话了。

  第五章 未尽期瀚海飘流

  那女子双眉细长而飞挑,丹凤眼蕴著幽光,如今回思,眉目之间与他确实有几分像似。

  她五官较他斯文秀气,他脸容轮廓则棱角分明,又多她一份峻厉之色,但那诡迷的气质倒十分相合啊……他诡在那双银蓝眼,湛湛然若两泉深渊;而她却教人迷在那揉入笑音的语调里,嘴角常似微翘著,说话时笑,不语时亦笑,倘若真笑,如吟哦著奇迷曲引。

  迷魂啊迷魂,那女子也懂迷魂之术哪,就用她带笑的声嗓……

  “我记起来了,她胸前也有红痣,你与她……咳咳……孪、孪生姊弟?”芳津倒呛,害得白霜月舌头打结。

  此时分,月半隐在云里,中原的气候与西塞相较,自是和暖不少,即便入了夜,也仅觉晚风凉面罢了。但尽管如此,傅长霄仍取出收纳在柜中的一床被褥和枕头,见白霜月尚陷在自个儿的思绪里,他没多说什么,到厨房翻箱倒柜只找到一瓦罐的香片,烧来一壶茶。

  他提著茶返回,她沉思过后,冲口便问这么一句。

  傅长霄淡淡道:“她早我一刻出世。胸央红痣是‘沧海傅家’嫡系长子才有的印记,她则是例外,虽是女子,与我皆有这样的记号。”

  “孪生吗……我本以为她年岁约莫二十四、五,没想到她竟与你同龄。”已过而立之年的脸蛋瞧不出一丝风霜。

  他斟茶过来,嗓音持平。“香片有些陈旧,味道尚可,先将就著喝。你肚饿吗?我怀里还有半块青稞饼,勉强能止饥,待天明我们再——”

  “她在仿效你。”白霜月蓦地打断他的话,下意识接过递到面前的茶杯,捧在手心里喃喃道:“不……不对,说不准……她以为她便是你。”

  傅长霄静望著她眼下的黑影和虚红的双颊,知她内息虽调,但元气尚未恢复,实该好好休息,但今夜若不把事情尽说明白,依她性情哪能安生睡下。

  暗叹,他撩袍坐在榻边,终启唇道:“她只是觉得,我与她是一体。小时候,她情形还没这般严重,我与她拜了同一位师父习武,跟著又在太叔公的引领下,初窥迷魂之术的奥妙,她见我学,也闹著太叔公一块儿教她。她瞳色不似我,催动迷魂的功力无法大展,太叔公便教会她以音迷人,她学得极好。”

  “太叔公?”白霜月愈听愈奇。“原来‘沧海傅家’还有一位这样的人物。”

  他瞥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古怪。“我太叔公,你是见过的,他与你爹可是至交,与你交情亦是不浅。”

  咦?当真?“他是……”

  “‘延若寺’里的老住持。故悟大师。”

  “啊?!”白霜月轻呼了声,饮得还剩半杯的茶没能拿稳,全赖傅长霄眼明手快,把杯子接个正著。

  换他拿著茶杯把玩,见她瞠眸张唇,他嘴角略扬,语气好淡。“隐秀的想法,我以往倒觉无所谓,她爱扮我,那就由著她扮。直到后来‘天枭’开始在江湖上行走,明里暗里吸收各方势力,与中原武林作对,她竟也以‘天枭’的名号暗中聚集另一匹人马……还要茶吗?”

  她怔怔摇头,脑中思绪翻飞。瞧他将杯中余津一口饮尽,跟著宽袖略挥,以巧劲将茶杯安稳地抛回桌面上。

  垂眉,似思通几处重点,她眼睫又抬。

  “所以,当时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天枭’在皖浙一带现身,东北几个帮派的徒众却是指证历历,说同一时候,自家总堂皆遭‘天枭’袭击,那时许多人曾怀疑,‘天枭’不只一个。她……她便是第二个‘天枭’吗?”

  琉璃眼直勾勾锁住她,幽沈中自有深味,他略颔首,道:“她说,我与她是一体,是同样一个,我做过的事,她自然也得做过。”语气一顿,那古怪神情再次浮上。“包括娶妻。”

  闻言,白霜月虚红的肤颊转浓,眸底稍歇的怨恼也深浓了,忽地恍然大悟道:“宅子里缀满喜缎和大红灯笼,布置得与之前你把我掳来时一般模样。她诸事向你看齐,才不远千里跑去西塞把我挟来,她、她莫不是真要逼我也与她拜堂成亲吧?”

  “她当夜挟你离去,确实是我太过大意,后来仔细斟酌,猜她或者要带你来此。我和你在一块儿,她自然也要把目标转向你。”傅长霄微微笑,手指自有意识地探去卷来她的发,凑在鼻尖轻嗅。“去年,咱们在这处宅第里拜堂成亲,我没逼你,我只是拐了你。”

  这男人……还有心情说笑呢?白霜月红著脸,心乱地瞪住他。

  “你是我的。”蓦地,他道。

  “什么……”

  “你是我的。”他语调变得极沈,短短一句,话中的力道却十分足劲,嘴角的微笑不知不觉间全收敛了,眼神变得深幽且……残忍。“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没谁能相抢。”

  方寸波澜再兴,他阴鸷的神情让她蓦然心痛。

  他承诺过她,可以不要这中原武林,与她在高原上骑马牧牛羊,如此过一辈子。成亲后,两人回西塞高原生活,他外表孤傲依旧、冷峻不改,狠绝的手段却已收敛许多,但收敛并不表示改变,他若轻易由人改变得了,也就不是傅长霄了。

  她心痛,是因他又流露出那种教人打心底透寒的神气,只因为她。

  目光相凝,谁也不放过谁,一幕黑影陡地对她扑来,将她合身抱住。

  “我一个人的!”他双臂箍得好紧,如要把怀中的柔躯挤进自己血肉里一般,唇紧抵著她的发鬓,咬牙低咆:“我一个人的!”

  “霄……”她听得出他隐在话中的懊恼和狠厉,内心一叹,便由著他捆抱了。

  动也不能动地躺在榻上任人舔咬吮吻,且不管下手的人是男、是女,感觉自是羞辱至极,也幸得他来得够快,她肤上虽留下一堆殷紫吻痕,却并未受到更深的伤害,仅是觉得好难堪,傲气大折。

  “我其实还好。她、她正在……正在……然后你来了。你、你还是及时赶来了。”话说得结结巴巴,她面红耳赤,不再嚷著要他放开,两手反倒悄悄抓住他衣袍,进而环住他的腰。

  傅长霄浑身一震,手未放,仅缓慢抬头,端详著贴在胸前的小脸。

  “你不怒我、恼我了?”

  她略咬唇,摇首,眸光不自觉瞥向他颈侧红肿的牙印。“……很疼是不?”

  他抚著她的发,一遍又一逼顺抚,眉宇间的风云诡谲稍淡,不答反道:“说你在意我。”

  她先是一愣,微敛的眼回到他脸上,与他纠缠。

  “我要听你说。说你在意我,心里有我。”琉璃眼烁著野蛮,他几近逼迫,五指插入她丰软的发丝中,托持著她的后脑勺,绝不允她闪避。

  白霜月低声叹息,吐气如兰。“既成夫妻,我自是在意你,心里有你。若非这般……当初怎肯由著你拐来拜堂成亲?”

  她脸容晕暖,眼前陡黯,唇已被他衔住。

  男性薄唇来回厮磨著她的,克制著、不敢吻得太重,因她下唇有著自个儿咬伤的小口子,可她却不领情,张嘴含住他的唇舌,深入到彼此的气息里,久久不愿歇上。

  深吻转为细啄,缠绵间,他抵著她的小嘴,再次逼迫道:“告诉我,你心里明白。”

  “……明白什么?”她喘息不已。

  “明白我对隐秀说那些话,是情非得已。明白我、我……”

  他忽而放松怀抱,一袖沿著她的腿侧抚下,直到袖中大掌握住她的脚踝,细细爱抚那踝肤上专属他一人、永不褪泽的印记。他呼息灼灼,似极难启口,挣扎片刻终又道:“……明白我亦是在意你。”

  猛地记起她毫无预警消失在眼前的那刻,血肉犹似剥离了,痛得他惊惧难抑。

  以往,她曾为他身受重创,那时的心境一样痛彻至极,但受伤的她教他圈抱在怀,他能救她、护她,而不像这一次,她在他眼前遭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教他既疯又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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