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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迟(下)  第10页    作者:楼雨晴

  这大概是世上最讨厌吃红萝卜的小兔子了。江晚照把脸埋在他肩窝,耸着肩膀无声偷笑。

  眼睛有些许刺痛,她收回目光,用力眨去眼底模糊的酸热,专注将切好的青椒串起。

  以往,总有些雾里看花,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看清楚。

  那温和眉目、那放松姿态,原来他也可以像个单纯的大男孩,全然地不设防,在这个女人身边,领受不曾有过的宁静喜乐。

  那样的宁馨契合,温存氛围,只要不瞎,都看得见。

  他们如此相爱,如此相惜。

  她终于明白,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让他拥有最大限度的幸福。

  而她与他,正如此刻的距离,不远不近,是她爱他最好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中,看着他幸福,看着他完满。

  当晩,在江晚照家中留宿,夜里她起来喝水,看见起居室还有灯光,缓步走近。江晚照在灯下研究食谱,而那个男人,枕在她腿上睡着了。

  留意到门口的她,对方仰眸望来,「还没睡?」

  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未及思索,话已飘出唇畔:「你很幸运。」能得到这个男人,全心全意的信任与眷爱。

  江晚照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睇视眼上沉睡的男人,指尖温存拂掠发梢,眸光柔浅。「我知道。」

  「嗯,那很好。」

  没有人,有资格批判他人的选择,赵之寒会选择她,一定有他的原因,就算全世界都认为不配、不该,她还是相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他所认定的美好,全世界都给不了,只有江晚照能给的美好。

  所以,她相信这男人的眼光,相信他的选择。

  只要他所选择的那个人知道他有多好,有多少女人渴望成为她,那样就好了。

  到了第七年,某天二嫂回来,跟她商量搬家的事。

  那是公司近几年来,投入最多人力与成本,很受好评的建案,兄长为她预留了一户,就在他楼下。

  若在以前,她或许会搬,但是那个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那道占据在心房许久的身影,只能往心底更深处藏。

  一天翻开杂志,看见一则他的专访。

  他在介绍建案特点时,是这么说的——

  这是我对家所构筑的蓝图,既然是家,就没有成本的考虑,没有预算的上限,它必须是我给家人最安全的堡垒,我用这样的信念,去做它。

  除此之外,我发现国内无障碍设施的设计,对身障者不太友善,以往我不会过度留意这部分,但因为身边有亲友曾经长年的不良于行,促使我去思考,或许我们应该再更善待他们一些。

  听见他说这些话,填了内心莫名的空洞。

  他是惦记过她的,不是毫无意义的路人甲,这样就够了。

  又过了很久,一日,她去兄嫂家串门子,离开时,在电梯外遇到刚回来的赵之寒,不晓得为什么,那时一股子冲动,便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他一顿,偏首望向她。

  她万分感激,他愿意停下来听她把话说完,没有转头就走,她曾目击同大楼的芳邻向他告白,得到的就是这种待遇。

  她抿抿干涩的唇,补上几句:「应该说,我曾经喜欢你、喜欢了很久,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

  「也是。你的目光,一直都很专注地停留在晩晩身上,她的情绪起伏你都能敏感察觉,但是对于满周身的桃花,却从来都是麻木无感。」

  「为什么?」不是问为什么会喜欢他,而是问为什么要说。

  她没有选择花好月圆、灯光美气氛佳的场合,而是在人来人往的电梯对他告白,心里应该也是清楚,不会得到任何回响,既然这些年可以掩饰得不露痕迹,为什么突然想说了?

  「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我不真正去面对它,永远都放不下。我想了想,或许他是对的,我大概只是不甘心爱了这么久,对方却什么都不知道——好吧,可能还扯上一点点的疑问,想要个明白。如果是我先遇到你,今天的结果会有所不同吗?」

  赵之寒想了一下,摇头。「我不知道,也无法想象。」

  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是连想象都无法。

  无法想象,身边除了那个人以外的风景。

  自认还算懂他的余善舞,听懂了。他不说谎,也不虚应她,而是选择用最不伤人的方式回应,所谓说话的艺术,就是不损人颜面,而又能清楚表态。

  本是抱着被彻底拒绝、然后放下的心情,却没料到,他会照顾到她的情绪。

  「你这个人……」总是在残忍中,深埋让人难以察觉的温柔。

  放下是真放了,却没有预期中自作多情的难堪。

  她轻轻笑了,再次开口时,已然云淡风轻。

  「我想,如果没有意外,你这辈子应该就是晚晚了吧!今天对你说这些话,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曾经有个女人,真心地爱过你,你比你自己以为的还要好,一个不值得的人,我不会浪费这么多年青春,为他钟情悬念。」

  他静了静,好半晌,吐出一句:「谢谢。」

  她听得出来,这声谢,是真心的,他从来都不需要勉强自己去说违心之论,矫情应酬。谢她,愿意花这么多年来爱他。

  谢她,认为他值得。

  谢她,爱得如此有高度。

  一名单恋者最极致的成就无非也就是这一句感谢,真心认为能被她所爱是一种荣幸。

  「不客气。」她笑了笑。「对了,我刚去楼上串门子,看到晚晚买了一、大、袋的红萝卜喔,你最好快点想想自己又哪里惹毛她。」

  「……」

  「自作孽,白目到我都不想救你了。」挥挥手,要他从容就义去,恕不相送。

  赵之寒瞧了她一眼,没再多言,默默走进电梯。

  这种场面,其实也不必多说什么,正如她所言,只要让她看见他的,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余善舞一直看着电梯门合上,看着他淡出她的视线,轻轻地,吐出一句:「再见」

  再见,我的单恋。

  七年悬念,彻彻底底放下。

  转过身,将那场从未得到过响应的单恋,留在身后,那段属于青春的岁月足迹中,不再回首。

  外篇二:赵小宝成长随记

  之一  相爱相杀

  赵小宝两岁这年——

  又熬到一个周末,可以回家了。

  收拾疲累的身心返家,打开客厅大门时,看见里头的不速之客,好心情不翼而飞。

  「你来做什么?」

  不速之客——赵之航,有趣地挑眉。「你的口气听起来很像男主人。」

  他不确定,这里头是否有嘲弄意味。

  说穿了,他同样什么都不是,论情论理,已逝的男主人是赵之航的亲哥哥,来探视兄长遗孀合情合理又合法,他完全没有立场赶人。

  于是冷着脸,转身上楼。

  江晚照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与他擦身而过,困惑地问:「他怎么了?」脸色这么臭。

  「没事。」赵之航笑笑起身,随后跟上去。

  赵之寒进到起居室,扯开领带,将自己摔进沙发里,看见随后而来的人,沉下脸。

  「你又要干么?」现在连回到这里,都甩不掉赵家那些鸟人鸟事了吗?

  「聊?」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

  「这个。」递出手中的档案夹,待对方接过审阅,淡淡地接续:「我知道这个案子还在草拟阶段,尚未公开招商。」

  「这叫什么?走后门?」赵之寒淡嘲。

  「对。」承认得很坦然。

  有没有搞错?「我跟你有这么熟?」

  他怎么不知道,他们交情有好到可以当人家的后门了?

  「别这样,寒。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这样二嫂夹在中间也难做人。」

  赵之寒容色一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要打扰她。」他不去公司,也不去赵家,而是来这里找他,潜在语言很明显了,不就是想利用江晚照来对他隐性施压。

  这群姓赵的是够了没?到现在还不放过人家。

  「我没有那个意思。」赵之航轻叹。

  纯粹就是探视嫂子的近况,当然也因为知道他在这里,顺道提一下公事而已。

  之寒对他,防备心很重呢。

  赵之寒正欲开口,视线被门外的小小身影拉过去,「要干么?」

  「喝ㄋㄟㄋㄟ」小孩一手抓奶瓶,一手揪着母亲缝给他的兔宝宝布偶。

  「妈妈呢?」

  小宝摇摇头,闭嘴不再吭声。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看来应该是在忙,泡好牛奶直接放养到他这里。

  「过来。」

  小宝移步过去,先把奶瓶递给他,再把小兔兔放到沙少发上,然后嘿咻嘿咻自己手脚并用爬上来,找到舒服的方位窝好,抱牢小兔兔,赵之寒这才将奶瓶凑上,让他自己捧着慢慢吸啜。

  早已造就一手办公、一手奶孩子的功力,搞定了小的,再将注意力拉回来,重新拿起企划书重阅。

  「这案子由你全权负责?」看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能挖来这么知名的设计师,在业界没有一定的人脉和手腕办不到。

  「是啊。」愉快应声。

  皱眉。「所以我接下来会很常看到你?」

  「寒,你这表情好伤我的心。」

  赵之寒皮笑肉不笑,「好几年前,大家在疯狂搜集麦当劳的Hellokitty娃娃,没人帮我集我也好伤心。」

  「言下之意,我伤心你要负责吗?既然我的伤心不归你管,你伤不伤心又干我屁事?」

  他将档案夹扔回去,「预算再往下砍四成。」

  四成?赵之航苦笑。「非得这么狠吗?」

  「这么替她的荷包着想?我不晓得这年头,被包养还要兼顾金主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不是只要伺候得金主身心舒爽就好?」

  「寒,你这样说就浅了,难怪你无法被包养。」

  「谢谢,我没这么高远的志向。」

  「这跟做生意的道理是一样的,秉持长远合作、双方互惠的理念,金主好,大家都好。」何况他签的是终身契,名曰「结婚证书」,金主混不好他也得跟着吃土。

  所以就回来挖自家的砖?你是一回生二回熟是吧?

  这年头,不止有女儿贼,连儿子都很贼。

  「我就这个价,不要拉倒。」

  「你不会还在记恨吧?」

  提到这个就来气。「要不是为了赚小宝的奶粉钱,我会这样任你摆布?」那种被算计的感觉,超级不爽。

  「我已经有报应了,现在换我要为奶粉钱看弟弟的脸色。」讲得好生悲情。

  赵之寒听出语意,微讶地抬阵。「我以为你是不打算生小孩的。」

  虽然他嘴里不说,但前妻流产而亡的事,应该有在他心里造成一定程度的阴影。

  叹气。「就当来不及射墙上吧。」女人若想生,男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成,这是我的最底限。」

  赵之航了然浅笑。

  嘴硬归嘴硬,这个弟弟心里还是顾念他的。

  小宝牛奶喝完,把空奶瓶「督」给他,揉揉眼,一脸爱困。

  赵之寒中途便放轻音量,手覆在孩子耳上,另一手不自觉轻轻拍抚。

  看小宝蜷卧怀中,在那圈起的小小天地中安稳入眠,彷佛全心相信,这个人能为他挡风遮雨,不受侵扰。

  赵之航暖暖微笑,「如果连你都当得成好爸爸,没道理我会办不到,对吧?」

  赵之寒一点都不想跟他分享温馨的爸爸经,他们从来都不是能谈心的对象。「你的目的达到,可以滚了。不要吵我家小宝睡觉。」

  赵之航这次没抗议他下的逐客令,离开前说:「其实,换个角度想,多个人来疼小宝,不好吗?」

  离开时,江晚照出来送客,在门口话别。

  「又被臭脸?」她已经很习惯这对兄弟相爱相杀的另类相处模式。

  赵之航笑了笑。「很正常。」

  对之寒而言,他同样被归类在最灰暗失温的记忆里,同样没有及时温暖他。

  「慢慢来吧,至少他接受之荷了。」

  「那不一样。」之荷的状况是,我本来就不理你,你也不理我,后来觉得好像还可以相处,干是尝试彼此靠近,培养情谊。

  可他不是。当初之寒是有心亲近的,那情况比较像是,我想跟你玩,你不理我,现在我也不要跟你好了。

  之寒对他,心里或多或少是有怨怼的。

  可那不是恨,他知道,只是一个缺爱的小男孩,在跟哥哥撒娇,想索要多一点点的关注与包容,来确认自己是被在乎的。

  他的爱,来得太迟,说抱歉太矫情,就像之寒臂上那道疤,已经存在的创伤,只能设法抚平。

  这些年,他释出的善意相信对方都感受得到,只不过还不足以化解那层层武装起来的防备。

  「慢慢来吧,我不急。」抚了抚掌下的档案来,浅笑。「一次不够,就试第二次;两次不够,我还有第三个腹案。」自家兄弟,总是有法子亲近的。

  过后的几天,赵之寒在公司收到一个超大纸箱的包裹,打开一看,差点爆青筋,尤其帮忙拆箱的秘书,表情十足怪异。「总经理,您喜欢这个?」

  「……」丢脸死了!

  可惜这不是橘子,无法在他手中捏爆。

  五爪紧握,一度想怒摔在地,叫秘书有多远扔多远,但——

  指掌松了松,最终还是搬回箱内,甚至在下班后,莫名地抱着这一箱子「诡物」回江晩照这里。

  他们家安静孤僻自己玩、而且似乎有一点学到他「臭脸」的小小孩,放下手中的玩具,小屁股一点一点蹭过去,好奇地探头往纸箱里瞧,仰眸看他,臭拎呆的奶娃音问:「四谁的?」

  读出小孩喜欢又不敢讨要的傲娇语言,顺势答:「你的。」

  小宝只有一只妈妈缝给他的小兔布偶,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抱,以前觉得有点娘炮,后来觉得,无关乎娘不娘,就是一种孩子所寻求的安全感,毕竟他们家小孩也才两岁,也许大一点,会脱离对这种绒毛玩偶的依赖,但现在,他很喜欢。

  「全部吗?」

  「对,全部。」

  小宝愉悦得几乎要爬进箱子里滚,与各种不同造型的Hellokitty作伴。

  好吧,至少它有一点实质贡献了,他很难得看到小宝这么开心。

  晚上睡觉时,小宝不让人帮忙,很坚持要自己亲手一只只摆到床头排排站,每天翻牌钦点一只侍寝。

  儿子睡着后,他看着纯净满足的天使睡颜良久,想起赵之航的话,多个人来疼小宝,不好吗?

  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无时不在仰望追随着父母的形象与脚步,小宝的眼睛,会看着他,看他的待人处事、看他的气度襟怀,而他希望,给小宝看见个什么样的他?

  无论如何,至少不要是一只对手足不友善的刺猬,尖锐防备地竖起芒刺伤害周遭每一个想靠近他、对他释出善意的人。

  赵之航有心善待,以及这些年的忍让,他不会感受不到。虽然当初算计他接掌公司,是自身想脱离赵家这是非之地,但若不是真心为他着想,太可不必将实权下放给他,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之下,为了江晚照,他怎么样都会吞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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