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哭!我说过不关你的事了。不准哭!我不准你哭!”杭煜气恼地制住她动作,单手将她搂进怀中。“你——该死!”
她双手抡拳,不住捶着他,不服气自己怎么又让他施计骗了过去。
“我知道你要我,你还要我的!王上果然会作戏……明明就只是为了不让我哭、不让我担心,才使坏要赶我走。为什么……还要这么傻呢,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小手失了力气,只能揪紧他衣裳颤抖不停。
杭煜一定发现她不敢承认其实她心里有他,才会用这样的手段逼出她的心意。
他也一定还喜欢她,才又狠心故作冷漠推开她,要她可以放心断情离去。他最后终究是……舍不得她痛到底。所以就算她不说,他也会护着她;知道她会为他心疼,所以最后……他不要她再疼下去。
他让她以为两人间再无情分,再不会牵挂他。
其实他一直一直都说着不是吗?他不想见到她哭。这才是真相。
杭煜抬起左手,几度将手举起想搁在她肩上,却又握拳放下,最后黯然说道:
“……原因,你会猜不出来吗?我以为最懂我心思的……不是、不是我的唯音吗?就差那么几步路,你往前走完不就好了?你实在不该回头,不该再打乱朕的心思……不该察觉一切,不该毁了朕的苦心。”
他挣扎着,几度话到唇边又吞了回去,别开眼,试着不看她才能说话:“这几天,我等着你醒,初次尝到了害怕这滋味,怕你不肯醒。我这才明白,我宁愿让你逃走,也不想见你就这么死去。可每每想起你的一切作为,想着你那
一夜对我有多狠心,我就好恨,恨不得教你也尝尝和我一样的痛,但……”
她摇着头,双臂揽上他颈项,泣不成声。“杭煜,是我对不起你……”
他低头枕上她脸颊,感觉她那热暖的泪水为他落下,他心疼地轻诉:
“你猜猜,是被所爱的人伤了较疼,还是……不得不伤害心爱的人较疼?唯音,你不该为我哭的。不露出破绽,你就能守着你的秘密到底——那一夜,山洞之中,你不是早已决定,无论多痛,你都打算走完大齐皇子这条路吗?”
她娇躯一震,而后搂他搂得更紧。杭煜真的知道!什么都知道!她瞒不过他。
“……你怎么可能识破?”
“那晚,我下令让士兵们退下山;地动之后,我赶回了山洞中,亲眼见到尽头的秘道入口确实塌陷,岩洞中什么东西都没留下……没带你回来,我气恨难消。”
“那时我已不在里头了,你怎么可能找得到。结果,不论多恨多气,你还是要回头救我?”这辈子,她为他的死心眼伤痛落泪,只怕难以停止了。
他手指着远处墙下的手绢布包。“没留下的不是你,是应该留在那里的……没人要的对玉。我知道,是你带走了。即使弄伤了手,碎得不成形,你还是带走了。那表示,你对我该是有几分情意的,只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直要逼我恨你。”
他怜惜地靠着她,感受娇小人儿就在他怀中,他揉着她的发,合上了眼。
“直到兰祈点出你就是重华王本人,我才恍然大悟你藏着多少心思。所以我决定成全你——你要守着大齐与我为敌,我也成全你。我只是不甘心、怎样都不甘心,你明明也喜欢我,为何就不肯为我找到一条路,让我牵着你,一起走下去。”
“是我负了你,杭煜,是我对不起你,我承认、我都承认……”感觉发际似乎被滴落的热暖水意沾湿,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眼中同样热泪决堤的他。
杭煜苦温地扯下她小手,不舍地握着她指掌,偎上自己的脸颊。
“你该承认的不是这些,你该承认的,是你方才不敢出声的……就算只有一次也好,让我听听你的真心。让我能甘心,让我……这次可以甘愿成全你。”
她微怔,而后摇头,再摇头,哭得几乎连他的模样都看不清楚了。
“杭煜,不会实现的,你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既然不可能,就别让我奢求太多,别逼我说出口……”
他握紧她的手几乎颤抖,含星的眼瞳中独映她的身影,坚定地一字一句说道:
“我喜欢你,不管你伤了我多少次,不管你让我多恨多痛,我的心意都不改变。就算你抛不开守护大齐的责任也没关系,只请你……给我这个希望,让我能等下去,等到你……愿意走向我。”托起她娇颜,他不舍地吻去她狂坠的泪珠。
“今夜,踏出此地后,咱们从此是敌人。我再说一次,这次你不准忘记,要牢牢刻进心底——我,东丘杭煜,今生今世,唯一想娶的妻子,只有大齐伏云卿一人。等到这场讨伐战事结束后,等你尽完所有职责后,你可愿意答应——”
没等他说完话,她早已痛哭扑进他怀里。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那时候,我会为你刺上凤凰图,不管多疼,我谁都不让,我要成为你唯一的妻子,生养你的孩子,你有任何想望——我全都答应!”
泪如潮水,汹涌奔流。她多渴望能这样抱着他一辈子,再不管其它。
他俯身吻住她,自眉眼到粉颊,最终落定樱唇上,纠缠一次又一次。
她迎上他,再也不逃避,沉浸在那深浓醉人的火热之中,回应得激狂忘我,就连置身何处也再不在乎。
他沉重低语在她耳边回荡:“对不起,为了曾经受苦的大齐百姓,为了今后天下和平,就算王妹能死而复生,我也不会就此停战。对不起……”
她一遍遍地轻轻摇头,热切地搂得更紧。“我明白,我都明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固执,我不许战火延烧下去,我非得挡下你不可,是我对不起你……”
她仰起脸狂乱地吮吻着他,就算气息已尽,她也不愿停下片刻。
“答应我,杭煜,不准死!请你承诺,你会活下去,带我一起回东丘,君无戏言,我们就此约定了!”
“嗯,约定了,谁都不准死。我们……约定好了。”他深深紧拥终于得到的她的心,欣喜若狂的泪水无声溢出紧闭的双眼,只是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吻着那渴望多时的柔软唇瓣,他尝到的甜美滋味,却愈来愈苦涩,愈来愈心酸……伏云卿知道,他在等她过去的那条路,没有半点光,任她再怎么努力睁开眼睛,只剩泉涌泪珠遮蔽了她眼前一切,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可就算再黑再暗,她也想走向他,不愿让他再多等。
只是个空想,只是场幻梦,但在这一刻,他们确确实实共有了一个梦。若能沉溺梦中,就此不再醒……
这一夜,残月让浓厚的层层乌云给盖得密密实实,不透一丝微光。
每逢中夜,王妃房里总会点上的宁神香,才没过多久,香炉中飘出的香气却突然变得淡薄。除了王妃与侍女之外不该再有其他人的房间,却传出压低的男声。
“……十四弟,你听见了吗?我将宁神香的药材掉了包,你应该不会再觉得想昏睡了。外头阴冷湿重,过不了多久应该会降雪掩盖足迹,这时机再好不过。该走了。”
“……十一哥。”伏云卿迷糊间睁开了朦胧睡眼,稍稍清醒后才任着伏向阳扶她起身下榻,换上哥哥预先准备好的朴素衣裙与厚实暖裘。
这几日她才听说城中大半秘道都让杭煜找了出来封死,她要离开,也只能等着十一哥安排妥当。往门外探头轻唤等候的哥哥,只瞧见两名侍女昏在门边。
“别担心,她们让我点了穴,会睡上一时半刻,但,没事的。”
伏向阳回到她房里,四处查看了一会儿,似乎想确定没有遗漏什么东西。
“你若仍有留恋就快说,否则一旦踏出此地,便不能回头了。”
伏云卿凝视布置依旧喜气红艳的房间,垂下眼帘。“不了。咱们快走吧。”
她小心地跟着伏向阳,避开巡逻的士兵,穿过重重长廊。
牵着马,来到城门,她扯落面纱,俏颜压得极低,紧紧尾随哥哥后头。
守城的士兵们唤住了他。“路大夫,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出城采药?”
“不不不,其实再过不久便鸡鸣天亮了,应该说是我赶了大早要出城才对。”
路清微微颔首,递过通关腰牌,怡然一笑,随口聊了起来:“谁让我太心急,找了好些时日,总算找到了中意的姑娘,急着想将她带回家乡见见双亲呢。”
“啊……就是王上承诺过要让大夫带走的姑娘?”王上允了路大夫丰厚赏赐的事,大伙都有耳闻。士兵们打量了下伏云卿,“她没蒙面纱,不是大齐人?”
“她是东丘人,是王妃娘娘新添的随侍丫头之一,或许几位也见过的。”
伏云卿顺着哥哥的话向士兵们浅浅一笑。不少士兵让那绝艳的笑容给勾走了魂,久久不能语,最后便有些晕然地开了一旁的小门放任他们离去。
快马往北疾驰,赶了一小段路,直到伏云卿脸色苍白、气息大乱,伏向阳才拣了一个不会让城墙了望塔看见的路边,让她歇在覆满白霜的枯树底下。
他拉过伏云卿手腕诊脉,薄唇紧抿,须臾,他看着眼神黯淡的妹子开了口。
“你其实不想走吧?到现在,我仍然不懂杭煜对你的打算。这几日,他把你软禁在房里,不让你离开,可吃穿用度,却给你城中最好的。但,他始终不搭理你。”
伏云卿心上一拧,侧过脸,避开哥哥的探询,努力回答得若无其事。
“我们注定是敌人,还要多说什么?”依照约定,他认真以她为敌,既是敌人,就不能让大齐的重华王回到大齐,毕竟她脑袋里的东西不少。他不曾小看她。
那夜之后,她听说他手伤并无大碍,虽会留下难看疤痕,但只需休养上一段时日便能自在动作,她才勉强安心。
这些日子以来,杭煜与她离得老远,不再交谈,不再照面;但她很清楚,他每日带兵出城操练时,一定会恰巧从她窗台能看得清楚的城门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