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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花  第19页    作者:善喜

  “你吃味了?”嗓音带着几分意外与欣喜。“唯音,别顾着躲,看着我。”

  他不准她总是回避他目光,长指扳过她俏脸与她对视。“可是,唯音,过去没人能让我失控。女子而言,确实只有你而已。”

  一听,她惊得睁圆眼,表情错愕古怪,欲言又止。“难道你其实是断——”

  他长指轻弹她前额。“想哪儿去了!别的时候……是练武之时,或在战场上,生死交关、奋力杀敌之时。不过,能见着的人也不多,毕竟大多时候都有铠甲护身。你这丫头,宠了你一夜,说了无数次的喜欢你,怎么竟还怀疑你夫婿?真是!”

  想起什么,他猛然翻身下床,自地上一片混乱衣物中拾起让他奶在地上的玉饰,回到她身边。他拿起平日随身的凤凰对玉,将金线编带系上她颈间。

  “这凤凰对玉,凤玉、凰玉各一只,对玉双飞,是我东丘王室代代相传之物,如今,交给你了,等你生了嫡子,就由你交给他。”

  她一愣,反射地想扯落。“但我——”

  “你没拒绝余地,咱们已成亲了。”他依旧带笑,但按下她反抗的手劲带着霸气宠溺。“假若不想麻烦戴着,你就争气些,早日诞下皇子,转给他不就得了?”

  她无法反驳,红着脸沉默,抓紧了比想像中沉重许多的玉佩。心,不住抽痛。

  有些感叹,他翻身平躺,依旧让她枕在他臂上,眼神有些浮空,像是遥望远方,大掌揉划着,在她雪腻藕臂上流连不去,低沉嗓音带着几许困惑。

  “不过明心……究竟去了哪儿?我多盼望你也知道王妹下落,能告诉我。你也有哥哥,该能懂我如何思念王妹。明心……究竟怎么了?也罢,先别提了。你快睡吧,再不睡,即将破晓,之后会十分忙碌……我也该歇了。”

  他半是自嘲,半是闹她:“这回别说我没告诫你,你如不趁我还能自制之时快睡,我就——”话还没说完,她立刻翻身背对他,拉过被子蒙过头顶,紧闭双眸。

  “……唉,你这家伙,果真是聪明得惹人气恼呢。”怕她受寒,他长臂一揽,依旧从她身后爱怜地紧紧搂住她。

  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平稳的吐息,伏云卿才忍不住难过得开始咬在自己手臂上,不让自己丝毫哭泣声逸出喉间,以痛楚避免自己沉睡。

  不管他给予多少情热,她身上的寒意应该是一辈子都消退不了了。

  他喜欢她吗?或许有那么几分;但是,他对她的喜欢,能抵得过他的王妹吗?自然抵不过的。

  她总算能想起来,那眼熟的凤凰图样在哪见过了。

  最初,让九王兄掳走的三名女子之中,其中一人的肩头便有这图样,当时她只道是九王兄太过残忍,伤了姑娘们的冰肌雪肤,但是——

  她不敢想,那位姑娘,不,是夏城公主杭明心,到底遭遇了什么可怕至极、攸关生死的事,才会让凤凰图浮现。杭煜早说过,绝不原谅伤害他王妹的人。

  她不能再想了,只知道就算无论她怎么道歉补偿,这一生,她是注定得领受他的报复恨意,至死方休!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隐隐约约传来鸡鸣。伏云卿心里知道,该是时候了,抹了抹颊上未干的泪痕,她小心翼翼地移开紧扣她腰间的结实臂膀,以肘支起身。

  锦被滑落时,她就着房里余光,才一低头,便让自己身上连串受他极尽宠爱的嫣红花印给吓得惊喘一声,慌张又拉起被子;心口始终揪痛,一波波无法平息。

  拖着酸疼身子,她拾起衣裳默默穿戴整齐,除了长发未束,用以遮掩颈间大片点点红紫瘀痕,准备完毕后她才踏出房门,无声摇醒蹲坐外头一夜的待命丫头们。

  “姑娘……不,王妃娘娘,今儿个怎么起得特早?”丫头揉着睡眼慌张站起。她们不约而同想探头偷瞄房内香炉中的药材。为了确保唯音姑娘睡得安稳,她们早受王上示意,每到中夜便要在房里点起宁神香。昨夜放得太少了吗?

  “药汤还没煎好,咱们马上去催。娘娘稍等,洗脸水马上送来。”

  “嘘,没关系,小声些,别惊扰王上,他才睡下不久,难得今日无事,让他好生歇憩吧。你们再多拿几份宁神香过来点上也好。”

  她吩咐撤下桌上不曾动过的合欢菜看,贴心吩咐晚些再送温水与内膳,也指定过后的穿着样式,传令部将王上今日拒绝一切觐见,王妃的派头摆得再自然不过。

  等丫头们匆忙送来宁神香与她每日必喝一次的续命药汤,她习以为常地在桌前掀了汤盖,漫不经心吹凉的同时,像是乍想起要事,突然放下碗,击手说道:“对了,我等会儿还要送兰襄姑娘出城,你们应记得王上曾亲自允她离去。快去传话兰姑娘,半个时辰内备好,另外要两匹上好马匹帮她备在北门。还不快去!”

  丫头衔命离开后,伏云卿捧着药汤走到窗边,将窗户往外推了一点缝,把药汤倒在窗台积雪上。回到床边,素手掀起朱红喜帷,注视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

  他好看的眉眼,屡屡盯得她心慌意乱;那温热的唇,能说出教她脸红心跳的言语,却也能唱出让她心神安宁的歌谣。他睡得如此放心,是对她全然信任了吗?

  他说,他喜欢她;而她,什么都没说。她什么都不能说。

  可惜啊……

  她拔出腰间六哥的匕首,看着犹带耀眼银光的利刃,看着他颈项,幽然长叹。

  “我明明知道,要是狠心些,从此就能一了百了……我明明知道的呢。结果我还是……你可知道,出生至今,只有你教我破了例。我从不曾违背道义,要战就光明正大;我讨厌算计,讨厌奸诈手段,但惟独这次,我连自己也算计下去了。”

  将匕首收入鞘,藏回袖中,她走到桌前,拿起那三、四份的宁神香,将香木一古脑儿丢进角落香炉中;顿时炉烟冒得更盛,她按紧手伤,让疼痛使自己清醒。

  “这应该……能让你睡得够沉了。最后这回,我要求不多,半天就好,够我对得起六哥一切的费心就好。之后,你追不追来我都无话可说。不过,你若追不上也好,我既已答应给你伏云卿的性命,就会守约的。让咱们……在城西相会吧。”

  她想回头再瞧他一眼,想将他温柔模样深深烙印心上,知之后一定再看不见他这神情了,即使能相见,他也必定会恨她到底,无法谅解的。

  可惜此刻她眼前早已水雾朦胧,什么也看不清;而她心里也有数,再贪恋拖延下去,必定会误事走不了。

  所以……她不能看他了。不能再看了。她再不回头了。

  取下颈上沉甸甸的对玉,搁上桌面,走了几步,还没出房门又绕回桌前,目光定定落在他初次以夫婿身分赠她的东西上头。以为能轻易抽身,泪珠儿却不听使唤地狂坠。

  “我走后,你必会另娶后妃。三天后就算命丧你手中,我也绝不怨你怪你,纵然只剩一缕幽魂,九泉底下,我也会为你衷心祈福,祝你与新人白首偕老,东丘昌盛。但是我、我这一生,就只有你一人、只有你一人……只有……你一人……”

  明知东西不属于自己,她却仍冲动地拆了系绳,只取走半边凤玉,紧紧握住。

  “可是……我其实不想、不想让你转赠其他女人。你说过的,你的妻子,你的王妃,你要的……是我才对!你说中了一件事,我过去不懂,现在才明白,这感觉就是嫉妒啊!原谅我,我没有以后了,你让我、让我这三天……作个美梦也好。”

  她将凤玉纳入怀中,紧紧贴在心口,即使如此,还是止不住泪。

  “日后,你可以从我身上取回它,你的宝物不会折损半分;我带走的对玉只有半边,也不会让人察觉是你的传家宝物,未损你颜面……所以,你就借我三天吧。我知道这要求任性,也还不了你任何代价,所有欠你的,来世再还了!”

  她再不迟疑,夺门而出,泪水模糊了视线,就连前路……也看不清了……

  趁杭煜亲信克伦带着部将在城下操兵之时,伏云卿换了素白衣裙披上凤凰大氅,派下许多工作给丫头,以王妃身分喝令士兵不准跟在她身后尾随,像是闲来无事地在城中负手闲逛,等到研判没任何人尾随之时,她才再次通过秘道潜进军机库。

  军机库中摆了不少卷轴,她飞快地翻过一卷卷布兵图,拿着笔墨画了东西,即使她从来书画神速,但带着手伤耗去了将近两刻半的时间,总算将她想要的东西全记进了脑中;而后她来到北门,兰襄早已准备妥当,在那儿等着她。“姑娘!”

  她朝兰襄点了点头。“咱们一起走吧。”

  “娘娘请留步。”城门士兵尽责地拦下她。虽然王妃是大齐姑娘,半蒙着脸看不清楚真面目,但在安阳城中,能披着朱色凤凰大氅的女子也就一人而已。

  她凤眸一睨,高傲抬头。“王上允我送姐妹一程,还是你们想抗命?”

  眼见士兵们面面相觑,似有动摇,她才娇笑道:“我身上没有任何远行装束,天寒地冻,我不会傻到让自己冷死在外头。五里不远,半个时辰,我去去就回。”

  她说辞合理,士兵们左右探看王妃娘娘坐骑上确实没有任何行囊、没御寒装备,也无干粮,说要逃跑,未免太冒险。加上她才刚行完册封大典,圣眷正隆,没人敢冒犯。

  没有多解释什么,伏云卿只是让兰襄领头,出了城门便往前直奔。

  安阳以北联外道路虽然尚未受到战火太大波及,但因遍地冬雪之故,不算好走。此时难得雪停放晴,视野清楚,走了没多远,确定安阳城内瞧不见她们身影之后,伏云卿才停下,唤住前方的兰襄。“你多保重,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姑娘,好不容易出城,您还要回去那险恶之处吗?六王副将在半山腰的废弃旧兵屯里,等着要与您会合……还是您军机图未取,非得折返不可?”

  王爷身上看来什么都没带,兰襄总感觉不大对劲。

  伏云卿摇头但笑不语。她不想扯谎,却也不愿兰襄再为她担心。

  “我自有打算。你若见了十一哥,帮我带给他一句话,就说肩上有凤凰纹的姑娘是东丘国要人,大齐其实欠了东丘在先,这样他就会明白了。然后……兰襄,当皇子的这些年,谢谢你陪着我;可是往北这条路,我无法再护住你。记住,今后就算只余你一人,你也得平安无忧过下去,连我那一份……自个儿多保重。”

  伏云卿难得露出爽朗笑容,朝兰襄挥了挥手,打算掉转马头,改往西方前进。

  “姑娘!”兰襄回头追上她。“就算您要直接去见六王人马,上到旧兵屯也要花上一日半,您身上一点装束也没有,冷了饿了怎么办?一半也好,您分些东西去吧。进了十一王领地,那里向来富庶,要吃食,我身上还有银两能买。”

  “不用了,我用不着的。兰襄……我当真用不上的。”

  伏云卿制止兰襄递过东西,语带欣慰:“你忘了,我饿个三天从来不是问题,何况只有一天半。我还要兼程赶路,不耽搁了。你快走,我的策略……拖延不了多久。杭煜一醒找不着我,必定会来追你回去。对不起,结果我还是又让你冒险了。”

  “姑娘!留一半!”兰襄强将部分行囊挂上伏云卿马鞍,双眸微红。

  “姑娘委身东丘王换我一命,我没法回报;可我在姑娘身边数年,也不是平白打混。姑娘的打算,我帮不上忙;可若姑娘还念着与兰襄主仆一场,求你东西留下一半,别让我牵挂。我不知道姑娘的盘算,但我希望姑娘好好活着!姑娘交代的话,我拚死也一定会带给十一王。殿下,后会有期!”

  不让伏云卿再推辞,兰襄俐落扬鞭厉声一喝,策马往北方狂奔而去。

  伏云卿垂首,默默抚着装着干粮杂物的行囊,释然笑了。

  终于找到答案了。一直以来,她想保护的不只有兄弟与国家,她最想守护的,是大齐里头千千万万个同兰襄父女一样,温良纯朴、情义深重的善良子民哪!她再不迟疑了。她巧妙扯着缰绳,双腿一踢,便往险要的安阳山道转进。

  当时她下药不重,杭煜最多睡上半日;克伦将军操兵回去后,一定会发现事情不对劲。

  第9章(2)

  “一个时辰已过,我就只再领先一个时辰了……得再快些才行。”

  理应春意盎然、喜气洋洋的东丘王新房里,却是寒意遍布,彷佛与外头一样正刮着雪。东丘王亲信副将克伦,早先时候便已撤下新房里香炉,开了窗透风。

  让克伦唤醒后的杭煜始终沉默不语,神情沉稳,穿戴好一身剽悍银色连环甲。瞥见桌上留下的半边雌凰玉,以为淡漠无波的眼眸突然迸射骇人冷光。

  “她……已经走了吗?”向来好听的嗓音,却凛冽得像是地府阎王宣判。

  “是。正如王上早先预测,末将已让探子悄悄跟上了。”克伦恭敬回覆。

  “她果然……还是走了吗……急切得连几天都不肯多待,接了密信说走就走……我到底还在盼望什么呢?她……又怎么可能回头呢?”

  “既已决定不再随侍重华王,今后,唯音也只有王上能依靠了。王上……肯让唯音依靠一生吗?”

  柔媚的诱哄不停回荡在杭煜脑中,他忍不住喃喃低语:“我原以为……你接受了我的情意,我以为……你当真心甘情愿的……”嗓音听来竟有几分哽咽。

  “不是勉强。王上会知道……唯音不勉强。”

  “不勉强……因为这是你布下的高明骗局?”想起她前所未见的温顺惑人,胸臆间转瞬烈焰狂烧。“而我却傻得一脚踩了进去,任你欺骗我——”

  “今夜,唯音会只看王上一人,只想着王上一人,绝无一一心。”

  “说谎!你连朕才赠的定情物都不愿带走,还敢说绝无二心、绝无二心、绝无二心!你竟敢如此——耍弄朕!”

  杭煜手中捏紧半玉猛然撃桌,怒火覆满俊颜。最为气恼的,不是自己竟然信了她的话,不是自己竟因相信她而失了警觉!是气自己竟然蠢得以为他一再退让,许她所有承诺要求,万分怜惜亲密交缠,将心双手捧上,便能将她留下!他说过,他喜欢她;而她,却什么都没说。她……从来不曾说过一字半语。多少恼羞成怒转为愤恨,即使是现在,他一思及前夜她的温婉娇嗔、甜蜜迎合,他的身子竟还无法自制地为她发热震颤!

  他,恨她竟有办法如此影响他!影响他这个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东丘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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