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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唬不过  第9页    作者:雷恩那

  完事后,他返回“风雪斋”,走过园子时,步伐不禁顿了顿。

  园内造景用的大石上,此时搁着五盆手掌大的小参种,天光照耀下,冒出土壤的参叶子晃着光,那一盆盆的小物乍看之下,竟颇像爬上石头晒太阳的乌龟。

  想必是家里那颗呆宝的杰作。

  他昨夜才听她苦恼说,她养的小参快要冷死,整个冬天没晒到日阳,好不容易撑到冬尽,春光偏偏不肯来,踌踌躇躇,扭扭捏捏,实在头痛……

  他从没听过山参会冷死,这种话只有她说得出口。

  今日较暖和,她自然要把小参搬出来吸取日光。

  仔细瞧,她这个常从他身上偷师的半吊子养起参来,竟也养得不错,而她的每盆参,参叶上都别着一根穿红线的绣花小针,想起她此举的缘故,他只能好笑地摇头,实在拿她那颗小脑袋瓜没办法。

  她说,参叶上别了穿线针,往后小参吸取天地精华修炼有成,变成“小绿”来寻她玩,她觑见那根针,就会认得的。

  她对那则“邝氏奇谭”很认真啊……

  摇摇头,没察觉向来显得淡薄的五官流露出一丝暖味,他再次拾步,经过主屋时竟过门不入,却是转了个弯、往位在回廊另一端的厢房走去。

  来到厢房,他推门而入,这是安纯君十二到十六岁成亲前所住的闺房。

  房中格局虽小了些,但甚为精巧,每件家俱和摆设都出于他的安排,明知太柔、太软的调调儿不适合她,可当时就为闹她,是故把这厢房弄得又是纱又是绣的,处处透出女儿家的温柔软调……他玩着她,她却似无觉,大而化之的脾性让她很快便窝下来,好似有个落脚处,能遮风避雨就成,住下的所在是好、是坏,她也不怎么在意。

  现下房中虽无人住,仍收拾得相当整洁。

  他走到榻边坐下,从床头柜里取出掩在旧衣底下的一只大方盒。

  那晚从呆宝娘子口中套出话后,翌日清晨,趁她尚未醒觉,他已摸到这房里,在她所说的地方找到此盒。当然,盒内之物他那时便瞧过了。

  盒中放着八片象牙版画,十二张绢图。

  有画、有图不希罕,稀罕的是图画内容。一片片、一张张全是男女交欢的春宫图,该是海外来的东西,图中男女长相多高鼻深目,交欢姿势颇为特别,亦相当注重男女性器的呈现……他看第一眼时,双目暴突,一阵晕眩,看第二眼时,额角跳动,青筋浮颤,再看第三眼时,看出端倪来了——

  他那个不良娘亲根本是刻意挑选过的,所赠的春宫图画内容皆是女上男下,女攻男受,女为刀俎、男为鱼肉!

  不良娘亲真的很不良!

  她暗中使招玩着纯君,唆使纯君出手,不良到这程度,有这种娘真教他……教他……唔,好吧,恼归恼,他其实也颇好奇,不知他的呆宝娘子最后会如何做?

  今夜,他将诱她出手,把她晚归那夜该做之事做到底,而非任她晕瘫过去。

  倘若她不出手,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从十二岁等到她十六,成亲后又同榻共枕两年,如今才要大口吞食她这块香肉,他也算仁至义尽。

  揭开盒盖,他轻手拿起几片版画和绢图,凤目露出笑意。

  先前他看过放回原位时,在画与画、图与图之间做了一些手脚,把几根发丝夹在其间,此时再看,发丝全掉落在盒底,分明有谁又动过这些东西。

  她虽感害羞,却也好奇得很吧?

  所以,她想学春宫图上的做法,一一往他身上炮制吗?

  丹田蓦然一热,他深深呼息吐纳,欲念早蠢蠢欲动。

  他相当期待啊……

  相当、相当期待……

  安纯君今儿个收到的第一份生辰贺礼,是婆婆邝红萼送她的一把小弯刀,刀鞘和刀柄镶满大小宝石,刀锋烁辉,据说是西漠胡族才有的宝贝。

  她收到的第二份贺礼是老铁师傅自家酿造的一坛好酒。

  第三份是赵师傅家的春兰妹子送的一篮新鲜野莓。

  第四份是李家大娘亲手烤的芝麻香饼。

  她还有第五份、第六份生辰礼,连阿四都编了一整队的草须蚱蜢送她玩。

  今早,她骑马跟着婆婆和几位师傅入山看冬后的采参状况,邝红萼有意让她接手女家主之位,自然常把她带在身边调教,虽说她今儿个是寿星,该学的事照样得学,不得偷懒。

  山里的事办完后,她没随大伙儿返回,却在中途脱了队。

  她想再去隘口那儿找爹说说话。

  策马在山道上轻驰时,她脑子里转着好多事——

  等立春过后,她想邝莲森陪她出山外一趟,去给娘上坟。

  她还想,不如干脆把娘亲的坟从老家迁来“五梁道”,好让娘和爹靠得近些。

  她再想,今晚家里要给她办个小宴,她酒要多喝几口,然后借酒壮胆再装疯卖傻,好对自家相公行不轨之事……

  她又想,家里那男人的吻功实在厉害,每每被他堵住嘴,就像被天上掉下的大火球砸中,她全身着火,心着火,神魂也着火,无法抵挡啊……

  想到自己常被吻昏,实在太丢脸,今晚她女儿当自强,一定要坚强!

  呜……

  谁在哭?

  呜呜……

  真的有人在哭啊!

  “迂——”她勒住马缰,边拍着马颈安抚,边凝神再听,那哭音断断续续从林子里传来……有谁受伤了吗?

  她调转马头,策马上林坡,循声追去。

  “谁?”不远处,一道黑影晃过,她惊问,觑到对方臂弯挟抱一物,她“驾”一声骑马追上,发现那所谓的“一物”个儿小小,四肢乱挥,似乎是个孩子。

  呜呜泣声更清楚了,安纯君急得一颗心都快跳出喉头,那人故意在林间左右穿梭,忽地一晃眼,人竟不见了!

  她快马冲上坡棱线,惊急张望,发现一名几近赤裸的男童缩在地上哭泣。

  “别怕!别怕、别怕!姊姊找到你了!”她喊着,马蹄尚未停住,她已翻身下马,朝孩子直冲过去。

  她解下披风包住男童,孩子年纪约莫十岁,哭得满脸涕泪,眼里尽是恐惧。

  “别哭,乖,别哭……”她抱起他,孩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尖叫,瘦臂倏地搂紧她颈项。

  那人从她身后出手!

  太大意!安纯君,你这个蠢蛋!

  自责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疾闪过去,她后腰和腿窝各挨了重重一记,身躯不稳,整个儿往陡坡下方栽落!

  孩子在她怀里,滚落时,她尽可能护住他。

  磕磕碰碰、东撞西撞,树根和突石撞得她头晕目眩,扫得两颊疼痛。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止了势子,她喘息,稍稍一喘就痛得不得了,发现她和孩子被卡在两棵小树间。

  “对不起……对不起……很痛是不是?怎么流这么多血……”她紧张地俯视男童,孩子眼睛瞠得大大的,有血一直滴在那张苍白小脸上,她咬牙忍痛,抬手去抹,抹掉了,血还是一直滴个没停。

  “姊……姊姊……流血……”孩子声音颤抖抖。

  安纯君会意过来,突然咧嘴一笑。“原来是我在流血啊……”

  男童愣了愣,几乎要回她一抹笑了,哪知小小身子猛地一绷。

  安纯君同时也感觉到,那人已朝这儿走近!

  第7章(1)

  什么时辰了?

  邝莲森在女儿家的闺房里一待竟待到日落。

  他检视过那些春宫版画和绣图后,再次物归原位,然后忍不住东摸摸、西摸摸,把柜中姑娘家的旧物一一取出来看。小小的衣裤,小小的绣鞋和功夫靴,许多都是他私下特地为她挑选的,给她穿戴的东西质料要好、要舒适,在物质供给上,他自个儿随意,却绝不允许她被亏待……由此可见,他确实宠她吧?

  她是他的宠物啊……想着,嘴角不禁悄扬。

  窗外天色已沉,他起身跨出小闺房,眉峰微拢。

  究竟什么时候了?她还没回来吗?

  回廊另一端有脚步声靠近,听那声音,来人非他心中期盼的那一个。

  “咦?纯君呢?”邝红萼瞥见立在廊上的冷脸儿子,步伐一顿。“前头小宴都摆上了,大胖师傅还烤了一头小乳猪,说是要帮纯君儿庆贺庆贺,她人呢?”

  “她没和你一块儿回来?”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脸色更沉。

  邝红萼眉心也凝了,摇摇头。“纯君回程时脱了队,去隘口找她爹。”

  吼——

  他犹如遭双风灌耳,一声震山岗的虎啸突如其来重击耳膜,那吼声直直逼进他脑子里,震得他重心不稳,身形微颠。

  “怎么了?!”邝红萼没见过他这模样,趋前忙要扶住他。

  他下一瞬便稳住,凛声问:“你没听见?”

  “听见什么?”邝红萼一脸不解。

  似真似幻、若实若虚的虎吼如同当年那头白毛黑纹虎的咆叫,他听得见,只有他听得见!瞬间,银光划过脑海——

  安纯君出事了!

  他心发寒,提气窜飞而出。

  眨眨眼,再用力眨眨眼,安纯君拚命想把滴进眼里的血眨掉。

  真糟!今儿个是她的生辰日,晚上肯定有好吃、好喝的,还要执行一桩“巾帼大计”,她却把自己摔成这模样,有没有这么惨啊?

  眨掉血雾,她看到那名恶人蹲在她身旁,略偏着头打量。

  “可惜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他笑得古古怪怪。“都不知有多好。”

  “你、你……可惜是个背后偷袭人的混蛋,有种就……就等我养好伤,咱俩一对一单挑……”痛痛痛!她唇瓣和内颊肯定破了。

  男童吓坏了,死命抱紧她,勒得她全身骨头都快碎掉。

  恶人想从她怀里挖走孩子,孩子放声尖叫,她则放声大骂!

  “你这混蛋!你究竟是谁?不要!不要……你住手!”她想抢,可根本没力,左臂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痛得她泪眼迸流。

  可恶!她手断了吗?可恶可恶!

  就算断了、残了,也不能任由他把孩子挟走!

  她安纯君或者不聪明,或者功夫仍属三脚猫之流,但她发起狠来就是倔!倔到底!

  她不让他得逞,利用两棵树造成的狭小所在,抱着孩子挤在那儿,手好痛,头也好痛,但她现在很生气!对!她要很生气,气过头,就不觉肉身疼痛了。

  “救命!快来人啊!救命啊——有……有坏蛋……”她气喘不已。

  恶人对她的固执感到不耐,运起掌力,朝她天灵打落。

  吼——

  那一掌究竟有没有落下,安纯君不知道。

  她失血晕眩,目力已花,又使尽力气拚搏,神散魂消前,她清楚听到一声兽吼,如劲风灌进双耳,似地动山摇了……

  邝莲森的飞燕轻功已使到极致,不可能再快。

  不能再快,他心焦懊恼,就算插翅也不过是同样之速。

  一切充满诡谲之味,他仿佛掉到一个奇谭里,变成传奇故事的一部分。

  他看到那头白毛黑纹虎立在山岩上,月光镶亮它壮硕的巨身,虎目湛着金光。

  它在看他。

  像似它寻他的气味而来,就为找他。

  它甩头,长尾轻晃,一声低咆像在示意他跟上。

  它灵巧无声地跃下山岩,撒足奔跑,他随即追去,跟得紧紧的,一人一虎在山林中飞驰,树叶筛落月光,人影与虎身明明灭灭。

  巨兽引路,半个时辰后,他在陡坡下找到夹在两棵树中间的人儿。

  男童吓得说不出话,傻愣在树旁,一只小手紧抓着她染血的衣摆。

  他仿佛也傻了、懵了,死瞪着那张向来爽朗爱笑、此时却满布血污的苍白小脸……

  所谓刨心之痛,近似于这种感觉吗?

  她脸上的血宛如渗进他目底,眼前尽是红雾,迷乱黏稠,很想让一切知觉落在那死潭里,不去感受,自然无痛……

  这世上倘若无安纯君,他邝莲森将如何?

  似乎……不会起多大变化,邝莲森依旧是邝莲森,依旧吃喝拉撒睡,依旧淡淡静静过他的日子,只是在那些看不到、碰触不到的地方,会莫名缺了一角,想填补,无从补起,想置之不理,却不能摆脱。

  他可能在上一刻还好好的,无感无觉,像是从未识得一个名叫安纯君的小姑娘,从未深刻看进她眸底,生命的某段不曾与她亲匿交集,然后在下一瞬,当他记起那一点点有关她的音容笑貌时,他会尝到说不出的痛,那些痛刻在他心版上、神魂中,无记的记印最为永恒……

  她若不在了,他不会变,只是撕心碎魂,当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以为是他将她玩弄于掌间,倒不知他把自己也玩了进去。

  不自觉间,他已让她侵入得太深,他邝莲森无血无泪、自私自利,今日却讽刺地栽在她这枚呆宝手里吗?

  把心交出,承认情爱,他相当、相当不安,但事实再明显不过。

  一整晚,立在窗前吹着如水夜风,吹得他面庞寒凉,内心明朗的感情让他很不习惯,知道世上有某个人能轻易牵动自己的喜怒哀乐,他的心绪起伏不再是自身之事,那感觉不太好,甚至是不甘心,又恼又……莫可奈何。

  日阳一出,花叶上的朝露化作昨夜之梦。

  他合睫,状若沉吟,整夜伫立的身形依旧不动如山,仿佛半点不觉累。

  有人款款走近,他静候着。

  “你这坏心眼的孩子,终于有点情义了呀!”

  看着他的侧脸,邝红萼似笑非笑。

  “我就知道,谁要沾上纯君儿,只有乖乖投降的分儿,禁不住要逗她,禁不住喜爱她,禁不住要跟她一块儿发傻,傻得把她搁上心头,傻得凡事以她为重,傻得只要日日看到她的笑,自个儿也就开心快活……你说是不?”

  邝莲森颧骨淡赭,微紊的气息很快便已调宁。

  “外头那些武林人士走了?”不理娘亲的调侃。

  邝红萼挑眉,耸肩一笑。“刚走。不过依我看,没逮到郎三变之前,他们肯定走不远,也肯定会再回来。咱们‘五梁道’东西南北几处通往山外的隘口,从今儿个起该是被严密把守,他们愿守,那也好,只要别扰了咱们自己人,我可不介意多些人手帮咱们逮贼。”

  郎三变。

  江湖上,易容术高绝的采“草”大盗。

  在郎三变眼里,男童、美少年、长相斯文白净的男子才是他染指的对象。他喜男色,姑娘家生得再美、再可人意儿,他也瞧不上眼。

  见不良儿子凝思不语,邝红萼笑笑又道:“此次郎三变潜入‘凤鸣山庄’,拐走叶老庄主粉雕玉琢的宝贝么儿,叶老庄主老来得子,那孩子自是他心肝宝儿,消息一传出,不少江湖人士皆跑来助拳,众人一路往北追踪郎三变的形迹,哪知那好男色的家伙被逼急了,竟躲进咱们‘五梁道’来了。”

  “那些人该死。”邝莲森声徐徐,面无表情。

  “嗯?”

  “他们不追,郎三变不会入‘五梁道’。”纯君自然就不会有事。他更不会尝到天塌地陷的惊恐。

  邝红萼怔了怔,忽而笑出声。“说得也是啦!所以郎三变该死,那些为‘凤鸣山庄’当出头鸟的武林正道人士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现如今,有只臭虫钻进咱们家地盘,不先把臭虫撵出去实在寝食难安啊……”略顿,美眸闪过锐光。“这事要请你师父来商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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