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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知那个人  第6页    作者:沙沙

  “别忘了优年的专访。”

  “喂,你美女又不要了?”房凌光在他背后喊。

  “我什么时候要过了?”牧洛亭头也不回。

  ***

  牧洛亭很佩服自己按捺得住,他其实很想把襄知找来问个究竟,一定很精彩;但她不会愿意他拿这种小事去打扰她,他很确定。

  若是他去她办公室呢?想想又摇头否决,自己开先例的举动一定会招人注目。

  房凌光两分钟后就传来简讯:又被你调虎离山!别想我忘了那小子,我会搞清楚他底细!

  牧洛亭目光深沉起来。他不想要任何人搞清楚襄知的底细,是他自己失策。

  她一直蛰伏得很好,在家画她的画,出外当她的内向少年,没人会追在后面多问什么,他却忍不住把人拉进他随时可见、完全掌控的地方。

  他无权泄漏她的底,心中更有一种难以出口的占有欲,只有他知道她改扮的秘密,像是跟她有一道奇异的联系,而别人没有,他也不愿分享。

  他又看向手机,就要传简讯指示冬湘宜派襄知出些外勤,譬如去图书馆找设计资料之类,把她暂时藏起来……手指仍旧没有按下去。

  把她支开,自己还是舍不得,近水楼台的私心竟是如此浓烈。

  没有时时刻刻接触,就永远搞不懂她,他这样对自己解释。“……总编有什么想更正的地方?”

  他不露声色地抬眼。“不够吸引人。”

  在场的是行销部的人,十几个人闻言面面相觑。牧大很少像别家老板那样作笼统的指正,因为那会让下属不知道上司要的究竟是什么。牧大总是精、准、狠地挑出最大或最关键的问题,让他们一发中的。现在这……

  “不够吸引人”是什么意思?

  牧洛亭做了自从遇上某人以后第三件自认无耻的事——“你们还没报告完,我就走神了,这就表示这个行销活动企划不够吸引人。”

  “……”

  冬湘宜调查得很详细确实,小弟给暴龙主编上了一课的事件几乎是逐字报告。牧洛亭不知该笑还是该惊,把特助先遗出门,自己盯着电脑无视许久。

  这个女孩,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他经验过的,连想都没想到。

  干杂志这行而自认识人无数的他,现在才明白天下之大,太阳底下还是有新鲜事。

  有让人评然心动、百般惊艳的人。

  外貌不算什么,虽然她的容貌的确让他目不转睛,但那也是因为她的人让他想要去看。

  不但想去看而已,还想去接近,愈近愈好,想去彻底弄明白,甚而去碰触……

  这么年轻的女孩,却有如此的气度和深度,连房凌光那样的人她都能看透。

  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牧洛亭推开椅子走出办公室,走过冬湘宜时交代:“如果房主编找,告诉他我今天都没空。”

  “喔,好的!”冬湘宜有些愕然。通常房主编有事找牧大,牧大无论多忙都会特别拨空回应,两人听说是老友,也因为这样,社里的人不只怕房主编的脾气和第二高位,也对他另眼相待。

  牧大在这间杂志社里就是神,不但是创刊的神,也是深受拥护的好老闺,更是社里社外都公认的男神。男员工爱戴,女员工暗恋,从老到小无一例外。

  只要是牧大看重的人,全社的人也都会看重;冬湘宜知道,那个襄知在大伙心中的地位,也许很快就会上翻数倍了。

  冬湘宜自己也是好奇得不得了啊,但她懂得牧大的脾气,他对襄知虽特别,却没有大张旗鼓,显然不想让襄知太受人注目。

  给襄知办公室,却没向大伙作正式介绍,除了襄依和她外,其实无人知道襄知在NOW!实际在做什么。

  襄依是襄氏二人组的对外代表,牧大好像也乐意这样默认;冬湘宜心知肚明,牧大当初调查的是襄知,雇用的自然也是襄知。

  牧大低调处理,一定有他的原因。冬湘宜在心里记下,一定要帮老板挡住房主编,不让小弟大战暴龙之事重演。

  ***

  第3章(2)

  耐心等到隔日,襄依把打好的企划案拿来,牧洛亭打开来看,特意慢慢看过一遍才问:“襄知呢?”

  襄依有些心虚。“呃,她有事出去了。”赶快附注:“小知做事有自己的一套系统,结果是一定会出来的,请牧总编放心。”

  牧洛亭不动声色。“那我要找她的话,什么方式最快?”

  手机她会过滤,这他已经领教过了;要透过襄依传话,他又不乐意。

  他早该知道给她办公室并不能保证她就会乖乖坐在那里等他随传随到。她像难以捕捉的一缕烟,就算是工作也套不牢她。

  什么事是她那颗不寻常的脑袋真正关心的呢?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你打简讯,她应该收得到。”

  牧洛亭明白襄依这个公关式回答,说襄知会收到而不是说襄知会回覆。

  比起襄知直接得近乎无礼的说话方式,襄依的礼貌迂回是他无比熟悉的;真要迂回起来他才是专家,现在却莫名地感到不耐。襄知毒害他不浅。

  出去了吗?他昨天还在挣扎要不要派她出外差,她却早跑得不见踪影。她在躲他?不对,这不符合她的个性,应该说是她根本无视办公室规矩,她做她自己的,等东西缴出来才轮得到他发言。

  若他对自己诚实,就得承认她无视的不是办公室规矩,而是他。

  女人被他无视,就是这种滋味吗?他叹息。但现在这丝终于体会到的歉意对他没帮助,因为他仍对别的女人无感,也只能继续无视下去。

  要怎样才能让她对他……有感?

  他想,即使办尽各种杂志、访尽全世界名人,也无法给他一个解答吧。

  他必须先弄清楚的,不是她的感觉,而是他的。好奇心真的很难熬,自己全身上下都不对劲,心上堵了一块什么东西,有一半时间几乎希望这些赶快过去。

  他喜欢独立、自由、做自己……他苦笑,这些不就跟她一模一样?那她躲得远远是对的,他若想保护自己,最好是向她看齐,别再往死胡同里钻。

  另外一半时间里,他却有身不由己之感。

  很可怕,这表示他那原本绝对自由的心已经开始变质,正一点一点变成他所不熟悉的、不完全属于他的东西。

  他像站在十字路口,四周尽是快速奔驰的车,只一步,他就可能会踏上不同的路,一分心,就会死无全尸。

  她年纪比他小,却似乎比他看得清楚。她要走自己的路,他呢?

  “牧总编?”襄依犹豫地看着眼前蹙眉深思的男人,他冷肃起来时周身有种寒气,让人不敢随意打扰,更别说接近了。

  他抬头舒眉。“我看完报告再找襄知,你去公关部帮他们准备下午的会议。”

  “喔,好的。”襄依赶紧走人,对牧洛亭的崇拜让她想把这份企划案做到无可挑剔。

  接下来会议无数,牧洛亭很感激有工作让他分心,即使再短暂也好。中午时间冬湘宜来问午餐,被他挥手打发。他埋头工作,直到心绪又开始不宁,看看时间,下午茶时段,他拿了笔电上派克屋去。

  “今天什么事不顺?你不笑就会很冰山,注意一下。”派克端着所谓“只有你才会要、浓成胆汁的苦水”过来。

  牧洛亭笑了,派克和他的咖啡都有让他放松的效果。

  “说!凡事面不改色的你也有愁眉苦脸的时候?”派克坐下来。

  要瞒死党房凌光很容易,因为他神经大条;要瞒天天看客人脸色的派克就有点难度了。

  “既然你无所不知,那干脆告诉我答案好了。”

  派克摇头。这个被他当小弟看到大的男人,头脑一流又阅世甚深,真要嘴紧,谁也撬不出半个字来,只会被辩到没气。但他是关心,所以再接再厉。“既然工作上的事难不倒你,那一定是私事。”

  牧洛亭轻啜咖啡,什么都没有加,却是浓郁香醇,很像某人给他的感觉——无杂质就更显其深厚丰富。

  “默认的话,我要猜女人。”

  “为什么?”牧洛亭挑眉。

  “因为你什么都碰过,就是女人还没碰。”

  “派克,你说话很难听,嫂子有没有跟你说过?”

  “就因为你有嫂子,所以我才是过来人。给你一句忠告,女人不比工作,不是订一个目标、用最有效的策略就能成功。”

  “你好像认为我对女人一无所知?”牧洛亭给他一记备受侮辱的眼神。“既然是从没发生过的事,问题一定在你;至于是什么问题,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同志?”牧洛亭正经八百地问。

  “拜托,你又不会对男人不耐烦。”另一头有人找,派克走了。

  牧洛亭喝完咖啡。他只对女人不耐烦吗?他苦笑。大概是所谓帅哥当久了,就像肥肉当久了,对苍蝇不能不讨厌,苍蝇其实很无辜啊。多给他几个抛媚眼的同志,他大概也会对同志感冒。

  也不对。如果是同志上门,他大概会很坦然地一笑置之。他对女人是不一样。他叹息,派克当然没看错,现下的他,不就是对某个女孩超级不一样吗?

  派克一眼就看出他有异状,事情真的大条了。

  他放下杯子掏钱,眼角瞟到窗外正要转角的纤细身影。

  他差点跳起来,急忙按捺住自己,把钱放桌上,不去看派克也不去看窗外,往两扇门中距那个目标比较远的走去。

  待两人都远离派克屋,他才加快脚步。襄知常来派克屋,虽然那次扮成女装没被任何人识破,他还是本能地小心,知道自己很引人注目,不希望为她带来不必要的眼光,甚至连派克他也暂时不想让他知道两人的交集。

  她走得很从容,像是要去熟悉的地方,一如平时的少年打扮,两手插在口袋里,背着背包,不是往NOW!办公室的方向。

  她要去哪里?他想上前打招呼,又觉得这样一定会被她打发掉。

  那就只好……跟下去?他什么时候变成跟踪狂了?牧洛亭苦笑,双脚却照跟不误。已经按捺了两天,他舍不得就这样放人。

  襄知转进一条小街,过了文具行和小面店,进了一间类似安亲班的地方。

  一般的安亲班门口总有一群学生吵嚷笑闹,家长在旁边聊天等待,这个安亲班却异常安静。牧洛亭仔细看门上的招牌,“安心亲子中心”。

  进去后并没有看到襄知的身影,柜台的中年妇人微笑抬头。

  “你好,我来找一位同事。”

  “同事?哪位?”

  “襄知。”

  妇人点头。“小知刚进去,应该还有时间,要我叫他出来吗?”

  “不用。没关系,”他说,“我可以等。”

  妇人皱眉。“小知今晚要带两小时,你要等那么久?”

  他不动声色。“可以让我进去打声招呼吗?有事情通知她,又不好在手机上说。”

  妇人点头。“那我还是叫他出来——”

  “她刚到,先等一下好了。”他对妇人微笑,对方脸红了,他说:“我不知道小知在这里工作的细节……”

  妇人很热心地说:“小知非常有心,几乎天天来,孩子很黏他,把他当大哥哥一样,也只有他能让他们跟上进度。今年经费拮据,多亏他志愿帮忙,一毛钱都不收。”

  “请问这里的孩子……”经费拮据的安亲班他还没听说过。“都有一些特殊状况。譬如自闭症或亚斯伯格症之类……还有的只是适应问题,父母安排过来的。”

  特殊状况的孩子。牧洛亭不禁要联想,难道……襄知也有同样的状况?

  一般人很可能会认为襄知的特别是源于某种心理疾病,但他从未这样想过,只知道她的特别让他不由自主地一直想她;想要认识她、了解她,跟她建立紧密的联系。

  如果在医学诊断之下襄知的确“有病”呢?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那医学诊断有问题!

  他对心理疾病并没有太多了解,现在心中充满问题,想探究的心益发强烈。“我是杂志编辑,很想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形,说不定可以做个专访。我不想打扰小知,可以请你带我进去看看吗?”

  妇人眼睛一亮。“请问你是哪一家?”

  牧洛亭说:“NOW!。”

  “哇!真的?”

  在他们给家长翻阅的杂志架上,NOW!的翻阅率好比流行杂志,也许是因为里头的新知非常有娱乐性,和一般的“严肃”杂志不一样,她自己也常去抢。

  他递给她名片,她把它当名人签名一样收下来,然后将一个服务铃放在柜台上,对他说:“请跟我来。”

  牧洛亭跟着走过通道来到后边,几间小教室,从玻璃窗望进去,可以看郅墙上色彩缤纷的画。

  最后一间,他看到襄知的背影,她坐在榻榻米上,身边围了三个孩子,年纪大约五岁、十岁、十三岁,从她背后看来她并不比他们大多少。四周散放各式彩笔和颜料,四个人起劲地合作画一幅约一张榻榻米大的帆布画。

  是在画什么呢?他真是好奇得不得了。

  妇人要敲门,他阻住她。“没关系,他们在忙,我再等一下。”

  “那……我先回前头去了?”妇人有些犹豫。“没问题。我不急。”

  妇人走了,牧洛亭静静立在门外。他是在等什么呢?等她感应到他,自动回头?还是他靠近了反而情怯,不希望惊扰她,也……不希望惹她生气?

  室里墙上有一张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图中有一座高高的塔,下面是城墙和护城河,塔的顶上站了一个小小的人,弯着腰像往下看,也像是准备跳下去。

  在护城河外,有许多房子和人,非常热闹,他们都在做自己的事,谁也没看向塔上小小的人。

  牧洛亭心中一动。这是一幅很简单的画,影像却十分有力,给人一种……孤寂和不忍的感觉。

  他对心理学没有多少研究,杂志做过各式各样和心理相关的主题,但说不上有特别的了解。书到用时方恨少,真是这样。

  她看起来是很独立坚强的人,不喜欢和人多打交道,只对姊姊特别保护,现在发现这样的一面,看她如此热心帮助孩子,让他心里又激荡一分。

  他该走了吗?她不一定希望他知道她的私人生活——

  来不及了,她忽然回头看到他。

  他屏息。她眼睛眯起,他看不清她是喜是怒——傻了!她有什么好喜的?他是不请自来,像个跟踪加偷窥狂!

  他灿然一笑,向她招手。她没有惊动孩子,低头对他们说了什么,才慢慢起身走出来,把门关上,示意他离开窗户。

  她是不要让孩子有被人窥看的感觉吧?

  他站在墙边,微笑变得腼腆。“真对不起,刚才忽然看到你,就这样跟过来——”

  “你不觉得。”

  她是在说他并不觉得对不起。他苦笑。“你若不高兴,我当然会觉得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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