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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蛮锦郎  第2页    作者:雷恩那

  他瞥了她一眼,很快又挪开目线。

  上官净心脏咚咚两响,忽地发觉他目光颇为清澈。仔细再看,男人的五官生得其实相当秀气,细浓双眉下是一对眼尾微挑的凤目,挺鼻薄唇,瘦削的两颊和尖细的下颚,若要论轮廓之纤柔,则较她更像个女儿家。

  他这么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温文过了头,只差没在额上贴着“可欺”二字,若然遇到恶徒,真真只有引颈待戮的分儿啊!

  “公子知道那些恶人的来历吗?”

  他摇摇头。“南蛮这儿山多林多、溪多谷多,北上可通中原富庶的湖广与两江,南下能通出海口、往南洋,总之是进可攻、退可守,不少河寇、海盗就把老窝建在此地,方便藏匿,有时也见山贼出没的……那些人或者也是干没本钱的买卖,不知打哪儿来的。”

  “那公子独居在此,岂不是太危险?”她微瞠双眸。

  “也不算是独居,我这座竹坞里还养着几个仆婢,几里之外更分聚着不少村落,我偶尔也会去村里。”他淡然道,表情看似寻常。

  想问他为何不干脆住在村子里,有个左邻右舍,也能相互照应,但话刚到舌尖,上官净及时顿悟——瞅着他肤泽惨不忍睹的侧颜,她喉中略感紧涩。

  周遭沉静,蓦地——

  咕噜咕噜……咕咕噜噜……咕咕噜咕……

  上官净眨眨眼,然后瞪圆眼,再然后……两颊红了。

  男子也瞪圆眼,而且很明显地忍住笑,徐声问:“姑娘肚饿了吧?”

  “嗯……是有一点……”她至少有三、四顿没进食吧?

  他薄唇一扬,似乎稍稍松解了心病,终能再次迎视她。“我让底下人备好一些饭菜,虽简单无华,但都是挺爽口的菜色,还炖了一盅祛暑、益中气的药汤,姑娘下榻用些好吗?”

  “多谢。”上官净低嚅了声,单手覆在咕噜作响的肚腹上。说实话,她已许久不脸红了,即便脸红,也能很快宁定,但此时垂下颈项一瞧,她气息陡地梗在胸间,原就有些困窘的脸蛋惊得大红。

  外衫前襟敞开也就算了,她是江湖女子,无须太过拘泥礼节,但……但现下连中衣的襟口也敞得开开的,微垂眼就能看见她用来裹胸的雪白长布,这会不会太过分?她甚至感觉那条裹胸布被松开小结,正很轻松地圈裹她!

  饶是她性情沉定大度,此时也颊如霞烧,心音似鼓。

  然,让她真正惊慌失措的并非敞开的衣襟,而是藏于衣下的玄铁令牌竟不翼而飞!

  她一手按住襟口,一手连连在颈上和胸前摸索。

  没有!什么都没有!

  “你是在找这个吗?”

  上官净闻声扬睫,那块系着带子的玄铁令牌正挂在男人指间。

  这块令牌……比她的命还重要啊……

  她压住原要冲喉而出的惊喘,忙伸手去接,紧紧握住,没察觉自个儿身子正隐隐颤抖。

  “那个……是因为……你方才脸色白到发青,直冒冷汗,我想……松开襟口透透气可能会好些,所以就……嗯……解开衣襟后,又瞧见那块铁牌子,怕它太沉,会压得你气息不顺,就暂且替你取下,在下别无他意,姑娘莫怪……”

  她是女子,他是男子,她衣衫不整,他却比她更不自在!

  该是个挺温柔的人儿呢,温柔且易感,只是这样的人,很容易受伤。

  上官净见他目光浮动,神情窘迫,不由得怔然,以为遗失令牌而紧绷的心弦亦稍见松弛。莫名的,她心口微泛暖意,竟有些想笑。

  “……还有姑娘的剑,我拾了来,也暂且替你保管,就搁在矮柜上。你……你要吃些东西了吗?再不吃,饭菜要凉了。”他忽地问,再一次似有若无地闪避她的注视。

  上官净张唇又要言谢,内心一突,两人交谈一阵,甚至互相施过援手,她只知称他“公子”,竟还不晓得对方姓名。

  她将玄铁令牌重新戴回颈上,并迅速理过衣衫。

  撩开纱帐下榻,她站妥,在他面前以江湖礼数抱了抱拳,沉稳郑重道:“小女子上官净,再次谢过公子。未请教公子尊姓高名?”

  他表情怔忡,一会儿才回过神,脸上加深的赭色未退,气质却是文质彬彬。

  “在下凤锦。凤凰的凤,锦绣的锦。”他微微笑,也学她抱抱拳。

  “原来是凤公子。”

  凤锦仍淡勾嘴角。

  他领着姑娘往桌边去,待上官净落坐,又殷勤为她布菜。

  “对了,上官姑娘特意跑来这儿,究竟所为何事?”他语气自然,不经心般地问出,布置好她的饭菜后,修长身躯亦隔着方桌在她对面坐下。

  面对他提出的疑惑,上官净手捧碗筷,本还一脸踌躇,最后终是问:“凤公子久居在此,可曾耳闻南蛮‘刁氏一族’的名号?”

  “‘刁氏一族’嘛……”眉峰深思般轻蹙。

  她颔首。“对,‘刁氏一族’。我、我得找到他们。”

  “上官姑娘找他们做什么?”

  秀白脸容明显一愣。“我还……不知道。”

  “不知道?”

  “是当真不知,绝非欺瞒。”她苦笑。“我是‘西海玉灵峰’的门人,我师尊玉灵真人她老人家说了,重要的是先找到‘刁氏一族’,等寻到他们,接下来,我就会明白该做些什么。”

  “是吗?感觉挺玄妙啊!”

  “凤公子听过他们吧?”

  凤锦斯文地挟了一箸菜放进她的碗内,淡淡笑答:“不,我从未听过。”

  ※※※

  “听过‘西海玉灵峰’吗?”男子的白衫在蓝月下镶出一层怪异的薄光。

  被问话的暗卫早见怪不怪,他常想,那道高悬的眉月儿之所以泛蓝晕,极有可能是主子恶搞的手笔。在这个结界中,许多事物皆为虚幻,见蓝非蓝,是月非月,这是主子的地盘,主子高兴把一弯月抹红、抹绿、抹蓝,谁也管不上。

  “西海是西边高原上最大的湖泊,一望无际,平波澄碧,而玉灵峰则为西海五峰之主峰。”燕影低声答话,略顿,又道:“族中老人们提过,几代前,曾有一支旁系从南蛮出走,往西边高原移居;还说当时离开,是因在高原上寻到一条金沙川和好几处丰富矿脉,有点自立门户的意味儿……凤主认为上官姑娘是旁系的族中人?”

  “不是她。”嘴角一勾,白衫任由夜风吹拂,贴在精瘦躯干上。“只是她那把剑和那块玄铁令牌上的图纹很有意思,可以查查。”

  “属下立即去查。”提气欲飞。

  “瞧你急的,就不愿留下来与我多说说话?”

  气泄。“……属下自是……万分愿意。”呜。

  “呵呵,这话我爱听。”他双袖负于身后,姿态潇洒,散发轻扬,红痕满布的脸在蓝月下竟很有清美之韵,很好看,很招眼,很……很吓人啊!燕影惊出一身冷汗,差点就想闭目来个眼不见为净。

  “对了,哪天还有山贼、河寇拿那片茂林作窝,别赶走他们,让我玩玩再说。”

  “……属下遵命。”

  明明武艺练得不精,白影移动时,足下却无丝毫声响,仿佛是内功修为已达炉火纯青之境的绝顶高手。

  燕影跟随主子步进林子里,林中幽暗,若不是还有几缕泛蓝月光,当真伸手不见五指。他忽地站定,因为白影突然伫足。

  他看不清主子脸上神态,却感觉得到结界中气流极细微的波动。恶寒啊,这魔星……不知在兴奋些什么?

  “她说要救我。”脸上红痕在暗中变得模糊。“她说,她能救我。”嘴一咧,他诡笑问:“你说,我该不该让她救?”

  燕影很聪明地保持沉默。

  “难得有人要救我,这么心甘情愿的,我不依她,都显得我不够大度。”

  燕影还没摸清上官姑娘的底细,但却十分清楚,那位姑娘上辈子八成造了不少孽,正所谓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业障太重,这辈子才会踏进魔星主子的迷阵里,等着被玩、被捏、被搓圆揉扁。

  诡笑继续。“见我脸红,她也脸红,嘿嘿,有人见我这模样,还会脸红,是很自然地红了脸,可没中我的咒术,妙哉。”精锐目光一烁。“原来这才叫高段,不施咒术也能玩人,挺有一些意思的,你觉得呢?”

  燕影一脸严肃,一整个大气凛然,万般地义正词严,答道:“属下觉得,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是她自个儿闯进来的,拿她当药来补身子,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上官姑娘,你就认了吧!

  虽是透出诡谲的阴凉笑音,倒也相当好听,笑声在林间徐徐荡开,有几分恶意,有几分欢愉,更有好几分认真味儿。

  “这话我爱听。”

  第2章(1)

  密室内,靠着一盏白玉磨成的镜灯发出微弱却温润的光。

  她抓紧时机,按师尊之前教过她的方式,连续扳动三处机括才得以踏进。

  “师尊?”抱着最后一丝希冀轻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亲眼见到师尊遗体,她不信师尊已亡故。

  左臂适才挨了大师姊一剑,血滴滴答答流,她也不理,瞠大两眼,直想看清楚密室之内。

  她失望了,握剑的手不禁发颤,脸色惨白如鬼。

  突地,白玉镜灯闪烁一下,她一愣,双眸发直,瞬间异变又起,密室内大放光明,亮如白昼。

  太过刺目,她本能地抬手挡光,听到师尊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声音忽左忽右,时而响如雷鸣,时而温柔似抚,那声音说了许多,却无法回应她的问话,只是不断交代,一再、一再地叮咛——

  “往南边去,把本门令牌带好,千万不能弄丢……”

  “找到“刁氏一族”,净儿,你会找到的,有那块令牌,它会领着你找到他们……”

  “找到了,就知道该怎么做,别怕……净儿,别怕……”

  那声“别怕”轻柔带笑,让她难忍泪水,闭起眸,感觉有柔风拂过她的湿颊。

  “……师尊?”

  啪!回应她的是一声跪响。

  她猛然张眼,密室中已回复幽静,白玉镜灯却从中裂开,碎玉剥落。

  她在镜灯裂缝内找到用以当作掌门信物的玄铁令牌。

  ……她是否找到了?

  上官净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迷乱感。

  被带出南蛮野林已有大半个月,刚踏进这个地界的头些天,她因连日赶路,沿途还得小心行踪,再加上似乎有点水土不服,一向强健的身子骨儿大受考验,竟让她在榻上连躺了三日。

  她不是病了,只是周身虚乏,终日甩不脱昏沉。

  救她出那座野林的男子仅冲着她徐徐扬笑,还替她切过脉象,说这是吸进过多瘴气的余毒,喝几帖汤药,再好好歇息便可。

  待她当真清醒,下榻行走不再足下虚浮时,才得以看清这处建在水源地的竹坞,里里外外究竟长什么模样。

  竹坞占地甚广,有内、外敞厅和藏书量颇丰的书屋,东翼的几间房全归主人家使用,她被安置在其中的一间雅轩,离主人家的寝房其实过近了些;但此地南蛮,她又出身西海玉灵峰,中原那套严谨的男女之防不适用于此,而主人家既如此安排,她也坦然得很,只管住下。

  竹坞位在高处,地底有水冒出,水量不大.切出的水道却直如箭矢。

  这道箭泾由高处直直往下流,宽不过半臂,流过坡地,穿过竹林,然后在那片茂盛的野林里开始蜿蜒,慢慢拓开宽度和深度,流到最下方时,便成村民们灌溉作物的用水之一。

  至于竹坞的拥有者凤锦,则是个很“主随客便”的主人家,除之前随口问起她来此的目的,便再不过问她任何事。

  留她住下,为她备好三餐,他特意拨给她的那间轩室,每日均有人趁她不在时进房收拾,添换新茶和脸盆水,再摆上一篮子新鲜果物。

  这时节恰是春夏之交,岭南一带荔枝尚未采收,然这儿的红荔却抢先熟透,皮薄肉实,鲜嫩欲滴,她从不知自己会这么贪食,总一颗接一颗,很难戒断。

  自能起身,她悄悄探过竹坞前后地形之后,就开始走访不远处的几个村落,凤锦也不拘着她,随她来去,怕她再受瘴气之苦,还给了她一个大香包,更从自家园子里摘来一大把薄荷凉草,叮嘱她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她很感激他。

  真的、真的很感激啊!

  原想,进村子里打听“刁氏一族”的消息,若有个方向,她方能尽速动身,别再继续打搅凤锦,哪知道东、西、南、北几个村落的人全给了她相同答案,他们告诉她──“刁氏一族”就住当地。

  就、住、当、地!?

  简直一头雾水啊!

  她努力再查,确实寻访到不少姓“刁”的村民,北村甚至半数以上的人都姓“刁”,她不死心地追问,把那枚珍之重之的玄铁令牌都取出来示人了,还是问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所以,她算不算已找到所谓的“刁氏一族”?

  有谁能给她指条明路?

  师尊说,只要找到他们,就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但她还是茫茫然,毫无头绪。

  再有,这儿的村民们朴实归璞实,却相当诡异啊……

  一开始还挺寻常,但,当他们得知她正暂住在凤锦的箭泾竹坞时,他们的表情和眼神……很耐人寻味。

  是的,耐人寻味。

  有些村民似乎欲说什么,支吾半晌,仍把话倒吞回去;有些人则两跟发傻,然后带着不容错辨的怜悯上上下下直打量她,最后再留下一声重重叹息;更有不少人像瞬间被点了哑穴,任她再如何费劲追问,也不愿再多说一字。

  为什么?

  为什么?

  ……是因为凤锦不太寻常的外表吗?她不得不这么想。

  近傍晚时分,南方天际依旧清亮,却已见得到月影,淡淡的一轮土色,等待在天色尽寂之后,越绽明光。

  她尾随在那道修长身影后头,脚步放得极轻,悄悄跟着。

  她不是故意要跟踪凤锦,而是从小村落返回们坞途中,不意间瞧见他,等她意会过来时,早已不自禁跟上他的步伐,维持着一定距离。

  他像似穿惯了白衫,今儿个的白色衫摆竟沾上不少湿泥。

  一头长发随意束在颈后,他双肩背着一只竹篮。

  今早两人同桌而食时,他笑笑对她说,他会深入那片莽林采药,看来颇有收获啊,他背上的竹篮都快被塞满。

  老实说,她不知他算不算是一名医者。

  他的竹坞前后左右都辟地为圃,栽种好几味汉药,也种了不少果菜,连甘蔗都有十来根;除此之外。更有一些她见也没见过的玩意儿。他说,那是南蛮一带才有的香树和馨草,可作薰香料,用以医病、薰染或驱除虫蚁。

  她因虚沉而卧榻三日,所喝汤药便是按他亲手开出的药单子抓配熬煮的,但若说他是大夫,这大半个月却不见半个上门求诊的病患。

  说来说去,村民们对他仍多有忌惮,皆因他异于常人的外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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