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歌根本没来,那声魔主,纯粹喊来打击敌心,让她误以为忧歌来了,却半声不吭,造成两人莫须有的争执。
开喜一面忍耐剧痛,一面很聪慧地厘清墨羽诡计……
「她向来口无遮拦,一张伶牙利嘴,自讨苦吃。你回去吧。」
忧歌的声音,打破了开喜的自以为聪明。
他在。
不是墨羽的谎言,他就站在这里,看着她的惨况,然后,对墨羽一句「你回去吧」,不重不轻、不疾不徐、不痛不痒的一句。
算算数落她还数了三句,对墨羽,却是纵容。
就算开喜闭着眼,也能听见墨羽声音掺笑。
「魔主不怪墨羽出太重?」
「不怪你。」半点迟疑也无,三字说来,何其轻巧。
开喜头一回知道,何谓心寒。
当你对某人有所期待,而这期待,说大地不大,说贪心也不贪心,要的不过是他一句公道,可是某人却图你的期待,踩个尽碎。
说不定,墨羽直失手打死她,也只会换来他清浅细语,反正早晚都要杀,不过是劳你先动手,怕你累着了。
开喜觉得硬撑着不昏的自己,很蠢。
忍了这么久、这么剧烈的疼痛,你以为,你能听见什么?
听见他对你的舍不得?听见他替你出气?还是,听见他的真心。
这,就是他的真心呐。
她有些想笑,可是光呼吸都痛,若是放声大笑,会是怎样的撕心裂肺,她根本不敢去试。
可恶、血流进她眼里了……不然现在从眼尾滑落的湿意,又能是什么呢?
她好想回家,好想回到以前的无忧无虑,什么都不要懂得。
不要情,不要爱,不要为谁挂心,不要为谁难过,那位劣神榜上,谁让她不痛快,她便让谁痛得更快、纵情欢畅、尽兴嬉闹的喜神天尊……
意识飘飘荡荡,没有实体的她,身轻如一缕粉烟,爱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谁也阻栏不了她,天与地,任她展臂翱翔,自由自在。
对嘛,这才是喜神。
无拘无束,恣意痛快地笑,左手一翻,飞花飘香,粉雨漫漫;右手一扬,喜鹊围绕,声音清脆,只只惹人喜欢,蹭着她讨摸。
这里,没有疼痛、没有失望、没有心塞,她好喜欢。
身后似乎有谁,焦急喊她,她并不想搭理,逐自往高处飞翔。
一路穿云霞,感受周身沁凉意,扑面而至,她似欲与这片无根氤氲相融。
正当她享受眯眸,任由氤氲包裹之际,缥缈云雾间,渐渐淫现一张巨大慈蔼面庞。
慈蔼面庞清丽端庄,眉心一点朱砂,缓缓张开闭合双眸,与开喜对视。
开喜在面庞上看不到恶意,甚至有种同我族类的亲切感,见慈蔼面微微笑,她也跟着笑了。
「再这样下去,你就神殒了,孩子。」面庞唇瓣未动,却有声音传来。
开喜偏头想了想:「神殒原来这么不可怕呀?我觉得……还挺愉快的。」
「神殒本就不可怕,回归天于地,形虽灭,神犹在,待千万年后,许能再羽化返来。」
「那我神殒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不痛不痒。」开喜很是豁达。「你是来阴止我的吗?」她分不出慈蔼面庞是男是女,只觉得,这张貌生为男人美丽,生为女人又英气,两者皆合适,得天独厚。
「我是来请求你的。」
「请求?」开喜没能理解,挠挠脸腮。
「若无那孩子的一口血,我也无法进入你神识中……你可愿随着我,去看一慕戏?」
尚未能理解慈蔼面庞的前两句话,后头两句,开喜倒是听懂。
喜神另一大嗜好,就是看戏。
既然将要神殒,把握最后时光,倒也不失一件乐事。
「看戏?好呀,是什么戏呢」
「孩子别急,有些耐心……」
慈蔼面庞于烟雾中消失,再度浮上来的,是以无垠烟雾为尘镜,映照出一场长达千万年之久,迄今,仍未落幕之戏……
第七章 戏(1)
墨羽那一击,并不致命。
直正让开喜伤势如此严重,是她撞进大簇晶丛,晶丛受到强力连撞,碎裂迸散,其中一根锐利的断晶,约莫匕首长短,自她背部贯穿,刺破她的肺叶。
对神族来说,此伤不难医治,神族擅长治愈之术,仙级高些的天人,抹伤像在抹泥巴,手掌随意抚过,半点疤痕不留。
但魔族做不到。
他们拥有强大力量,用以破坏、摧毁、焚灭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想创造出日月,是为逆行,必须付以巨大代价,同样的,这样的力量,不够柔软,不够温慈,无法救人,远古时期,魔族甚至猎食神族,才能获得疗愈之力。
忧歌抱她回房中,短短几步路,她的血,濡染了他一身,由热渐冷。
因是红裳,血迹不甚显眼,可他知道,她伤得太重太重,加之魔境中,她仙术受限,自愈仙法全然无用,比凡人强不了多少,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底子极好的证明。
殿外,狂风骤雨突至,撞盖所有声响,震天动地般滂沱。
他眉目凛然,剑眉深锁,却丝毫不敢去碰触,她被晶丛碎片扎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何况是……深深没入娇稚身取中的那截断晶。
他试图朝她施术,但不见成效,魔族本不精于治疗,尤其属于他血脉中,那股创造之力,九成已用于维持炤阳幻阴运行,除非将之收回,否则——
狩夜因骤雨赶来,察看造成此景象的缘由,魔境阴睛由魔主掌控,自然反应着魔主的心绪起伏。
这阵雨,大得太诡谲,几乎要倾尽数年雨量,那般汹涌。
一踏入寝宫,便见忧歌欲撤收炤阳,狩夜飞快阻止,甚至不惜出手猛击忧歌肩胛,逼他住手。
「你在做什么?你想让千万年来的辛苦与坚持,尽毁于此?」狩夜吼他。
忧歌按着疼痛的肩,吼回去:「只要有那份力量,我可以把她救回来!」
狩夜越过他的肩,看见床上的开喜:「谁伤她?」
「墨羽。」忧歌神情木然,咀嚼这两字,听来平平淡淡,然红眸焠火,鲜艳欲燃。
狩夜明白了。
明白了忧歌这股愤怒,无从发泄,只能凭雨倾倒,造就此刻疯狂雨势。
「神族能够医治神族,兴许不需要你动用力量,我去把小神崽带过来,在此之前,答应我,不许胡来,听见没?」狩夜说道。
忧歌面庞疲倦,良久,领首。
也就是几个眨眼功夫,狩夜已扛着破财折返,想来清楚事态严重,不能不快。
破财看见开喜受伤,眼泪哗啦啦就滚下来了:「喜姨!」他从狩夜身上爬下,跌哒跑到床边,小脸满是焦急。
「你能不能救!」忧歌沉声问。
「我……我跟爹学过两招。」直的只有两招,第一招是以仙力护稳伤者脉息,第二招……哭着去喊娘,然后娘就会哭着去喊爹,伤者自然有救。
破财用他那小小术力,成功替开喜止了血,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可已达孩子的极限,破财甚至连施术的手势都来不及收,小脚一软就半晕过去,狩夜由他身后将人稳住。
「要是去找霉神天尊叔叔,喜姨这点小伤,他才不看在眼里……边嗑瓜子,边就治好了……」破财半昏半醒咕哝,话还没说完,人便瘫了。
一室沉默,徒剩寝宫外,依旧滂沱的雨势,犹如千军万马,声声急促。
狩夜率先开口:「把她送回去吧,如此一来,她既能得救,你也毋须为了她,赔上整个魔境,这是最好办法。」
忧歌静觑她气息虚浅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疼痛,她眼角不停有晶莹泪水溢出,湿濡了大半鬓发。
留她下来,本就不是为了食神进补,那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能将她困在魔境中,理所当然的借口。
因为觉得她有趣、觉得她在身边,让他感受温暖及活力,向来冰冷的魔境,注入一般热流。
他喜欢这股温暖热流,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看她为了求生,努力而勇敢,与他对抗,嘴胡说八道着歪理,犹自以为自个儿字字珠玑,她眸里,无时无刻都那般明亮,星辰的光辉,亦不过如此吧。
若在魔境,会黯淤了她眸中星光,那么,放她走吧……
魔境本就不该拥有一尊喜袖,无中求有,是要付出代价的。
若代价,是她的性命,他宁可不要。
「确认她再无性命之虞,你才能回来。」忧歌以为自己沉默了许久,然而他的迟疑,不过短暂刹那,背过着狩夜,他如此交代道。
他无法踏出这魔境,只能由狩夜将人送出去。
如此也好。
若由他亲送,最终他能否愿意松手让她走,都是挣扎。
而现在,他只需要闭上眸,背过身,逼自己伫立不动,静静听着狩夜铁履声渐远,这就够了。
开喜看了一出很长、很长的戏。
那是天地初开,清辉与重浊两相撕扯,终至分离,清辉升天,重浊坠地,仙界课堂都教过。
但书中重点,大多摆在清辉升天后,仙界如何如何整顿秩序、如何如何司掌万物迭兴、如何如何创凡世生灵……
至于重浊坠地,几乎省略不谈—一她个人觉得,八成是编写课本的老仙辈也不知详情,故而直接跳过。
不谈,不代表那群重浊消失于上界的魔族,从此灭绝殆尽。
开喜所看的戏码,正是重浊坠地,上古魔族落入此境的……奋斗史?
用「奋斗史」三字,的确也算切题。
毕竟天崩地裂后,跌入这么一个鸟不生蛋,哦不,是鸟也会烤焦的熔岩荒地,脚下与炽烫岩浆仅仅一寸之隔,呼吸都烧灼难忍,顶头上方是极浓浓的黑,半丝光芒亦不得见。
曾为上界最强悍一族,自是无惧区区熔岩,可其余随地裂面掉落的生物,却不然。
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皆遭火红岩浆吞噬,那些全是饥饿之际,勉强能果腹的东西,而今半点不剩,魔族只能相互自噬。
那种吃法,看得开喜都饿了,故有心得之一,看戏果然嘴很馋,应该来一壶清茶,一盘糕,一把瓜子。
就在「你吃我、我吃你、我们一起去吃他」的紧凑连贯间,一只庞然大物破土而出,血盆大口,凶猛蛮横,将大家统统都吃掉。
开喜又看了很长一段「魔蜥的一百种吃魔方法」,肚子更饿了。
终于不只是开喜看不下去,戏里,总算出现了一个收拾魔蜥的伟大魔首,为魔除害,显魔族真身一一同群是庞然大物,扑问魔晰,开喜不过眨一回眼,魔晰半边脑袋,就给咬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