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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寄来明年的信  第11页    作者:千寻

  这是唯一的一句,他提到和「家人」有关的事。

  对于他的家庭,她旁敲侧击过,她曾问他,假日要不要回家?

  他沉默。

  她带他回家后,回程的路上问:「我需不需要见见你的家人?」

  他沉默。

  他的沉默让她联想,会不会他和阿疆一样有个黑社会老爸?如果真是这样,唉……那她和黑社会太有缘了。

  「其实,我没有那么嫌贫爱富,如果你有对借台高筑的爸妈,给我一点心理准备,我可以适应的。」

  他依旧沉默。

  几乎每次的探问,她都探不出答案,慢慢地她发现,他的家人是个禁忌话题,她不该挖掘。

  这让她有严重的挫败感,不过恋爱的甜蜜,很轻易地冲淡这种负面情绪。

  离题了,重点是特特想讨回公道。

  这天她去打工,接班的同事没来,老板让她再做两个小时,蒋默安打了几通电话过来,她正在忙,没接到,等到有空看电话时,发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她急忙回拨。

  电话那头,他口气急促的问:「你怎么了?还好吗?是不是摩托车坏掉?不急,我再二十分钟就到……」

  这是担心的口吻,不是质问,她愣了愣,心底泛甜,只是,她抱持着讨回公道的念头难消,随口说:「我不在打工的地方。」

  「你在哪里?」

  「我在妇产科医院。」

  「你不舒服吗?告诉我医院地址,我马上过去。」

  她调皮回答,「我没有不舒服,是『等等』不想等了,他要提早报到。」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发现他不说话,她的心吊到半空中,猜测纷沓而至。

  如果他说「把等等拿掉」或「我们现在不适合有孩子」呢?

  她要不要跟他吵架?还是压下委屈,冷静回答——「我明白,不要担心,我会处理。」然后失踪几天?

  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反应,但他肯定很错愕、很生气,肯定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可是……有没有点点的可能性,他会回答「既然等等不想等了,我们也别等了,先结婚吧!」

  第五秒,在惶恐中,她期待起他的答案,一个她最喜欢、最完美的答案。

  沉默进入第十秒,她后悔了,期待什么啊,那么久的沉默,她还能猜不出他的回答吗?她开始怨恨自己,哪有这么多的公道需要讨?好好的日子不过,存心替自己找罪受,有必要犯贱吗?

  就在她听见他吸气准备开口的同时,她害怕了……害怕他的回答。

  她飞快抢在前面大声说:「有没有吓到?哈哈!你被骗了,愚人节快乐。」

  她挂掉手机,却莫名地觉得委屈,胸口很闷,酸酸的、像泡过醋汁。

  他们没有吵架,可她却累得说不出话,冲进休息室,她找了个杯子装满开水,企图把委屈咽下。

  仰头,咕噜咕噜不停地把水喝光,她以为吞完咽完就没事,但泪水莫名其妙淌下,她倔强地将眼泪抹去,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板上。

  自卑的女人才会测试男人,她为什么要让自卑现身啊?她疯了吗,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她既觉得委屈,又觉得自己笨得彻底,她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蒋默安,更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

  越想越难受,她把头埋进膝间,哭得乱七八糟。

  「特特。」

  她抬头,看见被雨淋得全身湿透的蒋默安,他的头发在滴水,却依旧耀眼。

  笨蛋!她骂自己,有这样的男朋友已经够幸运,还要测试什么啊?

  蒋默安蹲到面前,特特想也不想扑上前,勾住他的脖子紧紧抱住。

  怀里陡然出现的温度,也让他悬着的心安定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说。

  「对不起什么?」

  「我不应该骗你、不应该测试你,更不该胡思乱想。」

  他哑声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准让我担心。」

  瞬间,哭得乱七八糟的女孩、笑得乱七八糟。

  二0一六年六月二十四日

  「妈,你怎么了?」

  特特打开门,准备出去倒垃圾,却发现妈妈失魂落魄地坐在楼梯间。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脸,眼底净是惶惑不安,她问:「特特……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妈妈落寞惊惶的表情,让她回想起爸爸离开后的那一年。

  「妈,有什么事,我们先回家再说。」她扶起妈妈往里走,对着宁宁的房间喊一声,「宁宁,出来。」

  宁宁走出房间,也发现妈妈不对劲,她快步走过来,问:「姊,妈怎么了?」

  「我来问问,你先帮我把垃圾和资源回收拿下去。」

  「好。」宁宁抓起钥匙,提起垃圾往楼下跑,一颗心惴惴不安。

  特特倒杯温开水递给妈妈,缓声道:「妈,你先喝水,有什么事,不急,我们慢慢说,凡是发生在阳光下的事,总是可以被解决的。」

  李蔓君回过神,看着女儿凊澈透亮的双眼,恍惚间,她又回到最无助的那段日子。

  那时,她的柱子倒了、世界崩了,她惊惧而惶恐。

  在婆婆面前,她转身得那样坚决,可她的心是虚的,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足够的能耐撑起一个家庭。

  她每天都在恶梦中惊醒,那时候,是特特扬着冷静的小脸告拆她,不管有没有能力,她都必须撑下去,是特特说:「妈妈不怕,你有特特,特特会保护你。」

  才六岁的孩子,就强迫自己镇定地面对未知的一切,比起特特,她是个失职的母亲。

  环住女儿,李蔓君把头埋进特特颈窝,说了早该说的话。「对不起。」

  「妈,你怎么了?我没事,我很好啊!」

  不,她不好,一点都不好,她应该像所有女孩那样,工作、玩乐,挥霍青春,可是她把所有的生命用来承担家庭。

  「对不起,我让你挑起这么大的重担。」

  母亲的态度让特特害怕了,握住母亲的肩膀,微微推开,她凝视着母亲的眼睛,说:「妈,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好好商量。」

  用力咬唇,李蔓君知道的,对于慕生的背叛,特特有多么的憎恶,可是她……终究无法放下,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在特特的鼓励下,开口——

  「你爸爸生病了,是肝癌,我不知道他还可以活多久,我必须去见他一面。」

  第5章(2)

  是谁?是谁一棍子打上她的后脑,一阵头晕目眩,她看见天崩地裂,她回想起那些日记的内容……不是恶作剧!是即将发生的事实!

  猛地,她摇晃母亲的肩膀,强烈反对。

  「妈,不要去,我们就当作生命中从来没有过这个男人。」

  只要妈不去,就不会死了,对不对?

  妈不死,她不会去上海收尸、不会失踪,她们可以继续眼前的生活,对不对?

  穷一点、困苦一点,但她们活得自在轻松,不会卷入任何意外,对不对?

  没错,就是这样,只要她反对到底,只要利用妈妈对自己的罪恶感,她就可以及时阻止这一切发生。

  「他是你爸,他生病了,这可能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特特……我真的想去。」

  「是他先放弃我们,有什么资格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要求我们陪伴?」

  「你爸只是想对我说一声抱歉。」

  「有没有他的抱歉,我们都走过来了,只不过是声对不起,我们不需要。」

  「我不想让你爸遗憾。」

  「他早在选择那个女人的时候,就该遗憾了!」

  宁宁倒完垃圾进门,听见妈妈和姊姊的对话,快步走到妈妈身边。

  「不对,要去见爸爸,不管是不是最后一面都要去,妈妈去、我也去,我要看爸爸的样子,我要亲口问他,为什么不要我?」

  宁宁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这是她想了一辈子的事,不许姊姊反对。

  特特拉住宁宁的手,郑重告诉她,「宁宁,不管你愿不愿相信,事实都是——他为了一个女人抛弃我们,他需要传宗接代的儿子,他不要你也不要我。

  「你不知道,当时妈妈有多悲惨,我们几乎要饿死了,那个女人和祖母拿走房子、存款,她们联手逼妈妈离婚。」

  「妈妈坚持不肯,宁可把东西拱手相让,也要留住那张薄薄的结婚证书,如果不是小阿姨借我们钱,我们能不能活下去都难说。

  「我们没有对不起杨家!,是杨家、是你嘴巴里那个爸爸对不起我们,他没有资格当我们的爸爸。」

  「就算姊说的都是真的,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见他、质问他,让我看看那个比我更珍贵的儿子长什么样子?」宁宁激动说完,转头抱住母亲。「妈,带我去吧,我想见见他,很想、很想。」

  李蔓君望着特特,眼底盛满哀求。

  如果原本她不知道妈妈有多爱爸爸,在爸爸的「日记」里,她也该明白了。

  妈妈不只是去探望他,她还想让她们姊妹捐肝,这辈子,妈妈始终抱持着破镜重圆的梦想在过活,所以她一定要去?所以死亡是她无法逃过的命运?

  恃恃恨极怒极,难道没有一个办法让她们与杨慕生彻底切割?难道没有办法,让她们脱离死亡魔咒?她真要眼睁睁看着妈妈走向死亡之路?

  可妈妈和宁宁坚决的目光,让特特明白……就算她再反对,也阻止不了她们的欲望。

  心一点一点发凉,就这样了?再努力也没用?

  命运是谁都无法抵抗的轨道,明知道前方断崖坍方,也只能顺着轨道往前、走向灭亡?

  特特压抑隐忍的目光让李蔓君心疼,她知道特特曾经多爱父亲,现在便有多恨,对于慕生的背叛,特特受的伤害比她更深。

  可是……她无法,如果这是慕生的最后一里路,她想要陪他走完。

  李蔓君哀求道:「特特,不去看他的话,我这辈子都会不安。」

  「为什么不安?是他对不起你,不是你对不起他。」她不懂,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劝不醒母亲。

  李蔓君摇头。「不是谁对不起谁的问题,而是我无法摆平自己。」

  「妈,已经那么多年,没有他,我们一样过得好,我们真的不需要……」特特试着再劝。

  「是,没有他,我也可以过,可却是……再也过不好了。」

  再也过不好?意思是行尸走肉?是生无可恋、死无可惧?母亲决然的口吻,让特特停止劝说。

  明白了,没有转圜余地……特特垮下双肩,绝望升起,她缓缓摇头,转身往外走。

  「特特,你要去哪里?」李蔓君喊住女儿。

  「出去透气。」她必须想想,认真地想凊楚。

  关上门,巷子里一片寂静。

  特特闭上眼睛,跨开脚步大步往前走,她想,如果她现在先出车祸,是不是就能阻止妈妈的上海行?

  会吧……可是妈妈却再也过不好了……

  不行!杨特特!不要生气,不要急,不要害怕,冷静地把来龙去脉想清楚。

  也许她可以找到蛛丝马迹,证明那纯粹是个恶作剧。

  有没有可能是……某人不愿意母亲出现,拟出这样一个缜密的剧本?

  有没有可能是,某人想从中牟取什么利益,才用蒋默安三个字撼动她的心。

  因为一年后的信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邮箱里?根本不合逻辑,她怎能用一个不合逻辑的恶作剧,来阻止母亲的想望、宁宁的梦想?

  她试着说服自己,但父亲日记里写下的点点滴滴否决了她的说词,她的头脑里面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冲撞,闹哄哄地转着,让她手足无措,抱着头用力转,她试着甩掉纷乱……

  叭!喇叭声吓了她一大跳。

  阿疆从驾驶座上下来,帅帅地靠在车门上,痞笑着问:「小姐,这么晚了,去哪里?要不要喝一杯?」

  这一刻,特特突然理解,为什么爱情中总是有人可以趁虚而入。

  因为当恐慌、害怕、窘迫挤压着自己时,会强烈希望身边有个强而有力的肩膀,若他不在,而身边恰恰有这样一个男人,心……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屹立不摇?

  特特像看见救命浮木似地冲上前,紧紧抱住阿疆,往他怀里猛钻,眼泪鼻涕齐飞。

  阿疆一愣……竟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多年来,特特始终避免让他认知错误,她用一条强而有力的绳索,把他控制在朋友范围内,可是今晚……她遇到什么事?又是蒋默安吗?

  蒋默安肯定和她的泪腺有仇!

  叹气,收拢手臂,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也不问发生什么事情,他很凊楚,特特只是短暂的脆弱,他只求这一刻停留得久一点。

  她在阿疆怀里不管不顾地哭着,毫无形象。

  她不知道自己哭多久,却知道眼睛肿了,因为再用力,她都没办法把眼皮给彻底撑开,视线范围只剩下平常的一半。

  阿疆确定怀里的动静后,问:「哭够了?」

  「嗯。」

  然后……他怎没接着问?

  特特抬头,「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什么事?」

  「不要。」

  随便猜也猜得出来,她又想起谁?过去几年她的心情低落,哪一次不是因为「他」?他又不是白痴,干么自找不痛快。

  「你不问,我怎么跟你说心事?」

  推开她,他满脸的嫌恶,指指自己的帅脸,说:「小姐,看凊楚,我又不是你的闺密,心事找别人说去。」

  「你每次都这样,让我想要移情别恋都很难。」

  「你会移情别恋?屁啦!你气蔓姨气得半死,可是你跟蔓姨就是一个样,都一样死心眼,那个男人再烂,你还是脑袋装豆浆,我在等,等你变成老姑婆后,看着人家儿孙满堂时,再来大笑特笑。」

  特特有多气蔓姨,他就有多气她。

  天晓得执迷不悟的女人多讨人厌,偏偏他就是抬不起脚,狠狠踹开这个讨人厌的女生。「你的专长是刨心碾肝吗?就算不当闺密,分享彼此心情,也是好朋友的义务。」

  「NO、NO、NO,我不是哦,想当我的好朋友,智商至少要在六十以上。」

  「郑品疆!你有没有一点点同情心?」

  「对你?额度用完了!」

  「你真可恶。」

  「啊不然咧,你很可爱?」

  横眼瞪她,感冒还没好彻底,就穿得这么清凉在外面晃,她是太担心病毒不肯二度造访?

  被他几句话堵回去,特特扭过身,算了,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事,她不再说话,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在她的背后,阿疆满脸无奈,用力捶一下自己,对啦,他就是没本事不理她,就是没本事视而不见,就是没本事看她沮丧!

  用力关上门,阿疆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往后拉,把她带到汽车旁,塞进车厢里。

  阿疆坐进驾驶座,替她把安全带扣上,发动车子。

  在经过两个红绿灯之后,特特才问:「你怎么会来?」

  因为你没带手机,因为宁宁说你生气跑出去,因为你就是个空有自卑却没脑袋的女人……他有满肚子火气,可是面对她,却半句指控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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