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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爱  第7页    作者:楼雨晴

  那个时候,他没得选择,只要有丰厚的报酬,能纾经济困境,他什么都可以做。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家中的生活已经渐渐回到正常的轨道,趁着心中最后那一点是非观尚未泯尽,他想要收手,做回原来的自己,陪着心爱的家人,日子不必富裕,只要不必再算计人心、步步为营过日子,那样就很好。

  但是赵恭那句话,让他停下脚步,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好。

  要探查她的事,太容易。

  她读企管、学建筑法,比谁都努力认真,但是没有人在乎。性别,让她在起步点就输了一大落,不屑于玩弄权术、阴谋构陷那套,更是吃亏到天边去。

  这年头,没点手段和心机,如何存活?更别提她在那样的环境,身边亲人个个如狼似虎。

  她一日日心冷,对亲人失望,对未来迷茫。

  她的父亲,没有看到她的价值。这朵清雅高洁、孤芳自赏的荷,会凋零在赵家这池不懂得珍惜滋养她的枯井里。

  所以他来了。

  那些个权谋心计,她不必懂、不必会,让他来。他会不计代价,让她娇妍盛开。

  五年前,她为雨中的陌生人,持伞而立,五年后,换他来,为她撑起一片无雨晴空。

  深夜回到家,玄关留了盏昏黄灯光。

  未进门,就见她趴坐在沙发扶手上熟睡,他放轻动作将钥匙搁在玄关柜上,无声地关上门,移步上前。

  怎么连头发都没吹,也不怕感冒。

  从浴室拿出吹风机,插上插座,调到适当的风速,轻轻拨动长发,一绺一绺、耐心地吹干。

  吹风机的声音一启动,她就醒了,一时懒懒地不想动。或许是暖风烘干头皮的温度太舒适、也或许长指穿梭在发间的动作太温柔,没扯痛她一根头发……她不知道,总之第一时间,没有拒绝这透着一丝亲昵氛围的举动。

  「醒了就起来,换边。」

  她撑开眼皮,慵懒地坐起,只略略侧了侧身。

  要不要赖皮得这么理所当然?

  完全认命了自己的奴才地位,他好笑地自己移到另一头,不敢劳烦他们女王移动大驾。

  长发吹到八分干,他关掉吹风机,以指为梳,顺了顺发丝。「晚餐有没有吃?」

  「有……吧。」草草啃了一个菠萝面包,算不算?

  就知道。光看她的表情,便知又是随意打发。

  他起身拎来刚刚随手搁在柜上的纸袋。「赏你的。看你可怜,忙到饭都没空吃。」

  她探头瞄一眼。纸袋上印着某家很知名的私人招待会所名称,是不少政商名流出入的地点,她家里那些父兄也没少去过,

  听说餐点颇精致——不过那不是重点,男人的场子,主菜从来都不是摆在桌上,而是坐在腿上。

  她打开餐盒,挖了匙炒饭入口,脑子里不由得想——所以他是跟女人炒饭时,还不忘帮她外带炒饭?还是忙着吃腿上的主菜,没空吃桌上的,干脆打包回来给她当消夜?

  「这么晚还不睡,在等我?」

  她摇头。「不是。」

  只是刚刚洗完澡经过客厅,想起他独坐沉思的模样,便不由自主坐到他惯坐的那个位置,模拟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事情,是什么感觉?

  没打通任督二脉,也不会特别灵思敏捷,她坐没一会就眼皮沉重。

  他挑眉。「真的没事?」

  她头摇了一半,又点了点。

  「这样是有还是没有?」

  「有。但是我可以自己想、自己解决。」人生的考卷里,每一个考题都该自己作答,不能总是作弊,他已经泄题太多。

  「不错,有志气。」浅浅的微笑里,有一丝欣慰,也有一丝落寞。喜见她越发自信独立,愈走愈稳,也为她再也不需要他扶,而略感失落。

  「你最近,好像都很晚回来?」回来时,身上多少都带点酒气,还有女人的脂粉味。

  「嗯,有些人脉总是需要打点维持。」不然她以为,那些泄题的考卷,是在家里打坐冥想,打开天线跟老天爷感应来的吗?

  「我一直没有问,你怎么会连政府的招标工程,都能探到底标?」

  他食指放唇上,「嘘」了一声。「不要问,你会怕。」

  「你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啊。有些事情,真的不要知道比较好。」这圈子的水有多深,是她无法想象的,他也没打算让她明白。

  「都说你口风紧,现在我相信了。」她意味不明地瞄了他一眼。

  所以刚刚那是在探他口风吗?

  余善谋好笑道:「亲爱的,想使美人计、吹枕边风,你功力还太浅。」至少风情和身段还需要再练练。「你那又破又烂的情报网难道没有告诉你,这招我比你还会使?」

  可以不要一直强调又破又烂吗?一个误会而已,是要嘲笑她多久?

  「不然你又用这招拐过多少女人上钩?」

  他敛笑。「你真的想知道?」

  「对。」

  他静了静,没立刻接话。

  「我不否认,我用过这种方式,达到我想要的目的。把女人拐上床就能达成的事,不需要去拼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他不会刻意在她面前隐瞒过去、美化自己,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再再不堪,那也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除了基于职业操守无法透露的工作内容,其余没有什么不能对她说的。

  赵之荷蹙眉,不喜欢他这种扭曲的价值观。

  两害相权取其轻没有错,但身体的自主权,并没有比较轻。

  她莫名地不悦。「我会选择拼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他苦笑。「我知道。」

  这朵孤高清傲的荷,茎骨有多硬,宁折不弯,他还能不懂吗?

  「就算是现在,你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对。」连想都不必。能用最少的代价,换取到他要的结果,就算现在,他还是会这样做。

  「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她脱口而出,想打住时已来不及。

  他容色一僵。

  对,这就是他与她最大的不同,他会为了现实出卖自己,而她不会。她永远无法理解他,而一个无法认同的人,自然,也永远不会看得上眼。

  「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他不会愚钝到听不出话中的厌斥。

  「我、我不是——」她想解释,她没那样的意思——真没有吗?

  从一开始,知道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就是那样看他的。

  她确实,曾经瞧不起他的人格与做事方式,她无法昧着良知否认。

  一个迟疑,已错过最佳的解释时机点。

  「我只是、只是觉得,还是应该要有基本的原则……」她闷声道。他一直说他喜欢她,可是这种事情,再过多少年、无论她怎么变——这一点都是绝对不会变的,也无法接受那样的伴侣。

  「好,我懂了。」余善谋没与她争辩,默默地起身退开。

  他不是个多干净的男人,这点本来就无从争辩,她若觉得这样的他缺乏原则、毫无廉耻,那也没有不对,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这是无解题。

  所以他懂了,也醒了。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地看见,她引领他走的,是哪一条路——

  放掉她。

  其实打一开始他就心里有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满腹权谋的人,他用她最憎恶的面目来接近她,还能有什么结果?

  「余善谋——」她坐直身,看他一声不吭地往房里走,有些不安地喊住他,该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呐呐地看着他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他等着、等着,等到心渐凉。

  厌恶就是厌恶,没什么话好解释。

  确实,他没她清高,配不起她,这些他都没什么好否认。只是——

  「别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判他人的所作所为,你不是他们,不会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承担了什么。我的作法,你或许不能苟同,但,它就是我的人生。」

  说完,他迈步进房,将门牢牢掩上。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会明白被生活逼上绝境的感受,当庞大的医疗费用压在肩上,为了守住仅剩的至亲,他可以把灵魂典当给恶魔,也永远不会后悔当时的选择。

  其实,真的不应该再多说什么的,能理解就是能理解,不能的人就是不能,他应该默默地转身走开就好,压不住让话出口,或许……或许只是不希望,自己在她眼里,最终还是一个糟糕至极的人……

  第七章  盈盈一水间

  赵之荷一早醒来,已经没看见他的人。

  那么早出门,连早餐都没有吃,明显是要避开她。

  每天早上,一起吃早餐这件事,是他使尽浑身解数才拗来的,他一直很善用它……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心头空落落的,她只喝杯鲜奶,就出门了。

  一整个早上,只要脑袋空闲下来,就会想起他,以及昨晚的不欢而散。

  她原想解释,那句话不是在批判他没格调、配不起她,只是……只是很不喜欢他这样做。

  莫名地,就是排斥,所以第一直觉,说了很冲的话。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反感,所以当下,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细细想了一晚,慢慢地,摸索出一点轮廓来。她还是讨厌,但这种讨厌,跟以前又有些许不同,以前是讨厌这个人、讨厌他做的事,而昨晚,纯粹只是讨厌他做这件事。

  不是他。

  不包含他。

  这些时日,她跟余善舞偶有往来,出门相约过几次,他从来不会试图探问她们私下的聊天话题,她曾试探地问过他:「你就不怕她出卖你?」不小心说溜嘴泄了他什么底?还是他真这么自信,他在妹妹眼中就是个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

  「我有什么好让她出卖的?」

  「很多啊,像过往情史那一类的。」

  「她要能无中生有,我也是佩服。」

  口径一致。所以是真的没有?余善舞说,他不轻易动心,是真的。

  「你想告诉我,你是处男?」

  「当然不是。」他愕笑。「恋爱经验与性经验,是不能画上等号的两件事,你知道吧?」

  她当然知道,又不是无知少女。

  从她家里那些男人身上,逢场作戏那一套看得太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男人无爱也能有性这回事。

  她心里明白,这样一个在浊世中打滚的男人,不会太纯粹,可是自主性、与非自主,终究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心理层面,本身就不想接受的事,拿身体当成筹码,那是在作践自己。

  她只是想告诉他这一点。

  或许她养在深闺,不曾尝过民间疾苦,但那并不代表她不能理解别人的苦处。

  后来熟了一点,余善舞告诉她,余家大哥、大嫂,是在一场餐厅的大火中,被夺去生命,那是家庭聚会,余善谋绕路去保母家接小侄子,晚了点到,否则连他也逃不过。

  一直到现在,余善舞都还在往返医院,接受手术、植皮、复健等等无止境的艰辛过程,不难想象,事发之初,一肩扛起家变重担的他,有多难熬。

  过去,他为了守护家人,做了那些不得不为之的手段,她无意以高道德标准批判他,只是不想他再糟蹋自己,无论是为了家人,还是为了她。

  她没有看轻他的意思。

  但或许,还是伤了他,即使那并非她本意。

  心头搁着事,做什么事都无法专注,在外头忙了一早上,回到公司已是午休时间。

  她心里惦着要找他,把话解释清楚,为自己的失言道歉,一边发讯息,一边往他办公室走,希望他人还在。

  你在哪?

  讯息才刚发出去,就听到不远处回应似的响起短讯铃声。

  她回眸,循声见到走道捞出手机查看的,正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公司。正要出去用餐。

  她接收到这封讯息。

  刚刚在日昇开会,手机调了震动,他没发现她,可是她注意到了,他身边有伴。

  他停下脚步回讯,他身旁的女伴也停步,笑睇他:「你什么时候也变低头族?」

  不确定这会不会打扰到他,她想了一下,试探地打下:我也还没吃,刚回公司。

  ——祝你用餐愉快。

  没有要邀她一起的意思。

  她应该要识相地走开,不打扰他和朋友用餐,这是礼貌。可是因为他没有收起手机,视线还停留在萤幕上,所以……

  所以什么她也不知道,莫名地又打了一行讯息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晚上回家再说。

  他每一句话,都是句点。

  正常人,根本不会再有回应,最多丢个表情图一起句点,那他到底在等什么?

  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解读错误,她一时没再贸然传讯过去,倒是他身边的女伴,受不了他的拖泥带水,一手按下他的手机,倾前吻上他的唇,他终于扬睫——

  她愕了愕,然后明白了,草草也回「用餐愉快」后,转身走开,步伐仓促得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仓惶什么……

  「看见我没有?」

  身边的人,如是说,用吻、用热情,来唤起他的注意力,正眼瞧她。

  他只听见,讯息铃声。

  余善谋掌心抵在佳人纤肩,果断地——推开,选择了手中冰冷的萤幕、冰冷的文字。

  用餐愉快。

  这一次,真的是句点了。

  他收起手机,率先迈步。「走吧,去吃饭。」

  完全没对方才那一吻起任何波澜,沉然淡定。

  谢盈盈顿了顿,随后跟上。

  「是不是,不管我再吻你几次,你都会是这种表情?」等电梯时,她偏首望住他沉静侧颜,问了出口。

  余善谋掀眸,睐向她。「我以为,这件事我们讨论过了。」

  对,他说过了,是她不死心,一试再试。

  一开始是不死心,后来是不甘心。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自家公司。

  他是第一个,在她报出名字时,没像多数人那样,回她——笑傲江湖里那个任盈盈的盈盈?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对。」

  那时,她有些许迷惑。

  以为应该会是个长袖善舞的功利男子,可他跟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甚至达和地带了点文人雅士的灵气。

  然而,他做起事来,大刀阔斧的魄力与气势,却又完全不似个文质书生,她见过他在董事会上力战群雄,字字铿锵,杀得她家那群食古不化、不知变通的传统老顽固,一个个败下阵来。

  也见识过他大力改革、整顿内部、修正经营方针,让联旭在他手里重生。

  她从最初的迷惑、好奇、探索、到深深陷入。

  她让父亲向他提过婚事,不止一次地留他,但一年的顾问约期满,他还是走了,连一天都没有多待,走得干净俐落。

  后来知道,他被赵恭延搅进赵氏,为的是近水楼台,正热烈追求赵家千金中,高调坦然得毫无遮掩。

  是,联旭比不上赵氏家业,但是赵家这潭水之深,会不比她家棘手?她家那几个老头,只是脑袋硬了点而已,最后还不是一个个被他收服,他若回来,整个联旭都是他的,不会有谁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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