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有着大叶子的树在靠街道那边,另一棵枝干雄伟的大树则在两间屋子中间,仰天纳地,如伞一般罩着两座风格完全不同的花园。
在那花园之中,大树之下,有一座老旧的木造秋千,可以坐上四个人的那种,它被维护得很好,才刚刚被补过白漆,让它在绿色的花园中闪闪发亮。
秋千中央的地板上有一壶没有喝完的花茶,椅子上则摆了一本夹了害签的英文小说。
这地方漂亮得不可思议,就像她梦中的花园,让她为之屏息。
那些花草被照顾得很好,有人很细心的维护这里,让它看起来好美好美,让人想一直一直待在这地方。
而这,是他的家。
她无法相信,不敢相信,他怎么能不回来?他怎么有办法不回来?
然后她看见他的表情,那一秒,心痛如绞。
天啊,他想念这里。
她知道,她可以感觉到,她可以清楚看见他的痛苦,看见他的思念与渴望。
她看着他不由自主的上前,推开红砖屋的那扇门,带着她走进去,她看见他摸着店里的木桌,看着他抚着通往厨房门框上的刻痕。
“这是我们的身高。”他沙哑的告诉她:“九岁、十岁……十二岁、十五岁……”
然后,是十六岁。
那身高的刻痕,停在那一处,再上去就没有了。
他们十六岁时,已经比她还高了,高上那么一点点。
他深爱这个地方,就像他深爱他的兄弟,但这里是家,让他无法不想到他。
情难自禁的,她抬起没被他握住的手,抚着他的心口,仰望着他。
他垂下眼,美丽的蓝眸中,满是伤痛,让她心疼不己。
午后的阳光,从厨房的后窗洒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形成阴影。
她和他搭的是早上的飞机,可菲和她说过,从机场到这里,搭车只要十分钟不到,但他花了四个小时才走回来。
四个小时,好像很久,但其实很快,他离家已经十年了。
她清楚,过去十年,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着要回来。
阿光死了,他还活着,他觉得自己不能,也不可以回来。
不舍的,秀秀摸着他的心,抚着他的脸,然后踮起脚尖,亲吻他。
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尝着他的呼吸,感觉他的心跳,无言的拥抱他、安慰他。
第11章(2)
莫磊喉头紧缩,伸出了手,将那温柔的女人拥在怀中,压在心口。
她没有抗议,只是就这样静静待在他怀里,将脸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有好一阵子,他无法开口说话,吐不出任何言语,只有被她压着的心,热到发烫。
刚走进家门时,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又会听见会看见那座黑暗的深海,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她在这里,陪着他。
然后他闻到那些熟悉的香味,妈的精油,爸的害香,红砖与木头的味道,他看见阿光和他一起钉的货架,看见他们儿时一块在学校画的画,母亲将它们框了起来,当奖状似的挂在墙上。
所有的回忆全都那般鲜明、栩栩如生,他能听见他与阿光的笑声,能看见自己和他一起被处罚刷洗地板,一起帮着母亲种花,一起在门口罚跪、在院子里半蹲。
那些回忆都是好的,虽然偶有不快,但他们总是很快就和好,他们永远都能和好——
刹那间,他知道,如果那天阿光没落海,如果那天他有回来、能回来,他们会和好的,阿光会和他同时向对方道歉,他们总是这样收场,他们有着旁人无法了解的默契。
在遇见她之前,他一直不敢想,不敢想阿光是否会原谅他,直到她提醒了他,直到她带他回家。
“谢谢你带我回家。”
她听见他沙哑的道谢,一瞬间,红了眼眶,酸了鼻头。
“不客气。”秀秀柔声说。
蓦地,有个女人推开了通往后花园的门,走了进来。
一开始,那手拿着浇花器的女人没注意到阿磊和她,她放下了浇花器,摘下了戴在头上的草帽,把一束随意摘下来的香草花,放到了料理台上。
秀秀感觉到,阿磊在她进门的那瞬间,屏住了气息。
她看着那个女人脱下了工作手套,把桌上的水瓶拿了过去装水,将那束花插上,随意抓了两下调整好,然后她端着那花瓶,转过身来。
就在这时,女人看见了阿磊,瞬间僵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与她都没有动,秀秀也不敢动。
女人瞪着阿磊,抬手捂住了唇,因为太过震惊,她完全忘了手中还有花瓶。
花瓶从她手中坠落,他一个大步上前,迅速接住,把那花瓶放到了桌上。
“阿磊?”她含着泪,无法置信的看着他。
“嗯。”他有些不安,微一点头。
豆大的泪水蓦然滚出她的眼眶,那美丽的女人哭着微笑,朝他伸出了双手。
有那么一瞬,他还不敢动,他那怯生生的模样,真是让秀秀心疼不舍,她很想上前推他一把,最后还是努力的忍住了。
像是在经过了百年之后,他终于伸出了手,走上前拥抱那个生养他的母亲。
“你回来了。”女人哭着,也笑着。
“我回来了。”他喉头微哽,怀抱着那个以前似乎无所不能,却不知在何时,变得那般娇小柔弱的母亲。
“对不起。”他哑声道:“我很抱歉。”
如月摇着头,紧紧拥抱着怀中亲爱的孩子,含泪微笑:“没关系、没关系……”
秀秀喉头一热,泪也如泉涌。
看着那对分离多年的母子,她悄悄的退出了厨房,将那里留给他俩,却在离开时,意外看见有个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楼梯口,他背对着厨房,双手插在裤口袋里,靠在墙上,对着她微笑。
他和阿磊长得很像,只是老一些,金色的发颜色更浅更亮,脸上还添了些许岁月的痕迹,可他依然和阿磊一样帅。
那是他父亲,她知道。
秀秀不好意思的赶紧抹去脸上的泪,却发现他虽然在微笑,眼里也有泪光。
谢谢你。
他无声开口,隐含水光的蓝眸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感激。
她只能压着心口,含泪微笑摇头,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回到那座花园里,把那个家,留给他们三个人
她坐在白色的秋千上。
天很蓝,云很白,空气中有海的味道。
当风吹拂而过,她头上的林叶便会沙沙作响,让洒下的点点光影错落闪烁。
不知哪里来的早蝉,已经开始在树上嘟嘟鸣叫。
这里好舒服、好漂亮,如梦似幻一般。
她听可菲说过,这地方叫“秘密”,是一间芳疗店,卖精油和香草植物,还有手工蜡烛与肥皂。
这里真的很有秘密花园的感觉,她好喜欢这地方。
可菲说,这里是如月和莫森一手打造的,他们本来打算在双胞胎高中毕业后,就搬去和耿叔他们一起,让这里只是店面,但那件意外改变了许多事。
阿磊选择离开,如月和莫森却留了下来,留下来住在这个家,住在这个有儿子们回忆的地方。
一个母亲,需要有多少勇气,才能要人别再冒险拯救她儿子?要多坚强,才能开口要求救援的人回来?
他的母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那场意外,带走了她的儿子,不只是一个,而是两个。
十年的时间不算短,但巴如月一直将这里维持得很好,她等着儿子回来,她相信他会回来,她让这里一直是个家。
换做是她,秀秀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
蜷缩在秋千上,她看着满园的绿意,只感觉到满满的爱。
她知道这世上,不是每个母亲都像他妈,她很羡慕他,也为他感到高兴。
一对蝴蝶翩翩飞过眼前,另一道带着花香的清风拂来。
昨晚没睡好,刚刚又走了好几小时,现在一放松下来,只觉得想睡。
她呵欠连连的试图撑着,但这地方好舒服,木头秋千的椅子又那么宽敞舒服,她忍不住由坐变成躺。
清风吹着对面椅子上的小说轻轻翻飞着,风中除了花香、海香,还似乎多了让人口齿生津的蛋糕香。
好香……
秀秀半合着眼,想着。
她饿了,她应该要起来找点东西吃,也许到隔壁的餐厅去。
可菲说桃花的厨艺很好,阿磊的厨艺是和她学的。
噢,还有他那帅到像电影明星的父亲。
莫森真帅,她喜欢他的模样,她猜阿磊老的时候,应该也会长得像他那样老帅老帅的。
真好……
想象着他三十年后的模样,她不自觉露出微笑。
恍惚中,她感觉到有人将她抱了起来,男人身上有他的味道,她叹了口气,更加放松。
她听见他母亲的低语,听见他父亲的声音,还有他低沉沙哑的回答。
她应该要睁开眼,但她好累,而且让他这样抱着好舒服,她可以听见他的心跳,感觉到他的体温,闻到他的味道。
他让她安心,像待在温暖的小船上。
他会照顾她的,她知道。
所以,她让自己更加偎入他怀中,进入梦乡,睡着……
婚纱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缝纫机的声音,规律的轻响着。
再一次的,莫磊在那单调的节奏中清醒过来。
工作台边的女人,看起来已经醒了很久,她再次戴上了那副眼镜,认真的将象牙白的布料缝在一起。
前几天,她接了一件新的case,是件婚纱。
这一回,她想得比之前还久才开始动工,他好奇问她为什么要想这么久。
因为,结婚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是女孩子的梦想啊。我希望穿上这新娘礼服的人,可以真的过得很幸福、很快乐。
他记得她说这些话时,脸上浮现的笑容,和真心的祝福。
她很认真的在做这件新娘装,画了好几件草图。
你不需要去帮客户量尺寸吗?
前天她开始动工时,他忍不住问。
不用。
他等着她告诉他那件事,但她只是摇摇头,道。
对方因为工作太忙,现在人在国外,她直接把身高和三围尺寸mail给我,交件的那天才会回来,我会留一些可以修改的部分,以防万一。
她没有讲那神秘的巧合,反而让他更加着迷的看着她,再问。
你都不怕人家没付钱就跑掉吗?
她笑了起来。
才不会呢,这客户早把钱付清了。况且,如果真的跑掉了,也没关系,我自己把它收藏起来就好啦。
说着,她抚摸着那象牙白的丝绸,嘴角浮现神秘又梦幻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