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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迟(上)  第12页    作者:楼雨晴

  「你猜?」他凉凉地回她。「我想都想不到,会从你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不是吧?!她头皮一麻。

  这会儿,连僵笑都挂不住,整个表情崩坏到不知该怎么摆。

  「看来你也知道,那个死都不能说的秘密是什么。」她这反应,完全是不打自招,坐实了昨日绝非酒后胡言。

  「那、那云开他……」

  「当然听得一清二禁。他有心帮你圆场,当成醉话来处理,你聪明的话就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但是心里不能没有底,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懂……」她惶惶然,心不在焉地点头。

  正事说完了,余善谋缓下神色,接下来是兄妹时间。

  一张手,将她捞进怀,心疼地拍拍脑袋。「笨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居然这么能藏,一藏藏这么多年,而他居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他要是早知道,至少能避免一些无心之举往她伤口上踩。「你让我觉得,我这个哥哥当得很失败。」

  「干么这样讲?这又不是你的错……」

  她是不想造成他的困扰,他又怎么会不知。「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没有秘密的。」

  从小到大,她什么心事都会跟他分享,头一回被她铁了心隐瞒,没想到滋味会如此难受?「答应我,这种事别再有下一回,好吗?」

  「二哥,对不起。」她也知道,自己多少伤了哥哥的心。

  「傻丫头。」他松了松手,正色望住她。「你伤到的,不止哥哥的心。」还有云开,那个男人也伤了。

  他满心以为,他们相知相许,全心全意为她付出,被她这样狠狠打脸,哪能不痛?

  昨晩,他问他:「我是不是错了?」

  那样迷茫痛楚的神情,他是看在眼里的,那是真的伤到了,才会对自己产生质疑,因此他才觉得,就算云开有心将这事轻轻带过,他也不能不让她知道。

  「你把之寒摆在心底,那云开呢?他在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她能对全世界的人说谎,却没有办法对最亲爱的家人说谎。她不知道云开在哪个位置,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很好,她喜欢他,跟他在一起应该会幸福,他以前也跟她说过,情人最终也是会变成亲人。

  她没有想到,他会给得这么多,多到让她觉得……受之有愧。

  「你对着我,答不出来没关系,但是对他,不可以。」她必须要咬死一个答案。「小舞,哥从来没有干预过你任何事,对不对?从小到大,不管你作什么法定,我只能从旁给你意见,不曾强势要求你照我的话去做,因为人生是你在过的,就算交错男朋友也是一样。就这一次,你让哥替你决定一次——选云开。你找不到对你这么好的男人了,错过他,即便未来能再有别人,他也会是你心头最深的遗憾。」

  「好。」她不住地点头。「好,我听哥的——」

  二哥说的话,从来不会错,她相信,这一次也是。

  女人耍起无赖来,比流氓还流氓,他算是见识到了。

  原本,邵云开在熬粥,搅拌了一下锅底,一边注意火势大小。

  他一动,她就跟着挪角度;他去拿盐巴,她也跟着挪,他再瞎也难当没看到。

  「你干么?」屈膝的姿势,完全copy清宫妃子的行礼宫仪,礼数十足。

  「听闻臣妾昨儿夜里贪杯误事,御前失仪,自行前来领罚。」

  「你也知道你很胡闹?」酒量那么差,还会起酒疹,这样也敢喝。

  然后这厢扯祉袖子撒娇,那厢随口一句「回去蹲冷宫」,就这么云淡风轻了。某人嚷嚷「头好痛」时,另一个某人居然还温柔帮她揉按穴道。

  事情,看似就这么淡淡揭过,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回来后的那晩,反而是余善谋失眠了。

  赵之荷夜半醒来,探不着枕边温度,撑眸望向静立在阳台的丈夫。

  身后缠抱而来的温润躯体,促使他回眸,给了妻子一记温存笑意。

  「还在想小舞的事?」

  「没办法不想啊。以前只隐约感觉到,他们的步调似乎不大一致,有点——嗯,该怎么说呢?刚开始,是小舞配合云开的步调,后来,是云开配合着小舞配合他的步调。」而现在的云开,好像配合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赵之荷想了一下。「有点绕口令,但我听懂了。」

  「老婆聪慧。」

  「你比较聪明。」她认真地望住他。这么微妙的绕口令,她只能听懂,他却是可以一眼看穿,洞烛人心,见微知着,是她见过最聪明的人。

  他笑了笑,指腹轻轻抚过妻子眉眼。「说穿了,小舞缺的,也不过就是这个。」

  「什么?」这句她就没听懂了。

  迷恋。

  一个女人,看着她的男人时,流溢在眼底眉间,全然的崇拜与狂热,好像全世界的光,都聚焦在她眼底。

  云开一开始可能还不会发现,日子久了,怎么可能不知道?眼神的温度,是人心能探测到的。

  这一点,也是他一开始态度多有保留的原因。但云开对小舞多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小舞也是个知好歹的,于是拼了命想回报,就像想动医美手术的事、就像挖空心思为男友庆生的事。

  他结婚之后,小舞就自动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出来给嫂嫂,并且很有志气地说:「都这么大了还要哥哥养,会笑死人的。」

  他们搬走之后,就更难照应周全了。

  这妮子几两重他知道,想宠男友也不是不行,小俩口要怎么过生活,他不好过度干预,本想就默默塞点零用钱,别让她吃太多泡面,可每一趟回去,冰箱里永远塞满新鲜食物,根本饿不着她一餐半顿,而且每见她一次,非但神清气爽、不见消瘦,反而好像又更滋润了。

  云开真的把她照顾得很好,既满足了她心灵上的诉求,也没让她亏待到自己半分。

  他真的不觉得,她与云开在一起,会不幸福。

  如果这个男人不够好,不慎弄丢了,顶多再找下一个,怕就怕,没下一个了。

  小舞以前总说,他铁口直断,料事如神。其实不是,他只是多留了点心眼,会去观察别人没留意到的枝微末节,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懂自己看到大的妹妹,他知道她需要什么、适合什么样的男人,从她历任男友的谈吐、气质、小动作……等等,

  就知道这个男人适不适合她。

  他甚至会去查对方的底细,早早就透过赵之寒向他舅舅探底,如果连前岳丈都对他的操守赞不绝口,对离婚一事只觉惋借而无半句微词,那样的人品,又何庸置疑?

  她的历任男友,他都会问:你喜欢她什么?

  每个男人的答案不尽相同,如果说那句「愿盖金屋以贮之」的人是邵云开,那他相信对方真的会做到;反之,邵云开那句「她让我学会了笑」,若从别的男人口中说出来,他也只会塞一本笑话大全过去,告诉对方:「买书会比交女朋友更待合经济效益。」

  重点从来都不是对方给了什么答案,而是对方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回答这个问题,年过三十之后,才真正让他懂得笑的女人,那惜之重之的珍爱之心,又何须再多说?

  这样的男人,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难得,小舞是当事人,云开给的点点滴滴,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能追平的刻度,那些都会在日后,成为一声声叹息,一个个画不完整的圆。

  他希望妹妹够聪明,别轻易放手,让这个人从生命中错失。

  赵之荷启了启唇,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说啊。」

  「……你们男人,把爱情看这么重吗?」她还以为,只有女人会把爱情当成全世界?

  当初二话不说就搬到她附近,可见对方有多看重小舞,一旦发现没有爱?就舍得什么都不要了?

  「这不好说。」心若伤得狠了,还有什么舍不掉的?

  「我……」

  「怎么了?」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妻子神情有异。

  他们说的是小舞和云开,她一脸纠结是怎么回事?

  「我、我没……」她也没有说过爱他,当初他也走得很坚决。

  用尽手段把他拐回来,直到今天,她也没真正深入去剖析过,自己硬是要将他留在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只是觉得,有他在,天塌了都不怕;有他在,不觉孤单;有他在,就有人爱;有他在……反正只要他在,就好。

  她不知道不够明确的感情讯息,会让男人有这么大的阴影面积,甚而舍掉一切。

  「……」

  「什么?」没听清楚,他倾耳细听。

  此举似是惹恼了妻子,一转身便径自回房,当着他的面关上纱窗,拉上窗帘。

  被挡在阳台外的男人,一脸莫名,不知他们家女王,今天闹的是哪门子别扭——

  第十章  恐怖平衡(2)

  「我没有不喜欢……」

  蛤?

  「……我……」什么你?

  一顿,悟了。额心抵着窗框,低低地、无声地笑了出来,但绝不能被听到,否则今晚真别想进房了。

  「笨老婆,我知道。」他温柔地,轻声道。就算她得隔着窗纱,才能羞恼地说出口,他还是知道。

  这个一板一眼、有点慢热、但是长情的女人,很爱他。

  然而感情一事,并不是有心经营,就能从此圆满幸福,愈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就愈是力不从心。

  疙瘩已经烙下,就算彼此刻意装无知,焰痕仍是在的,她知,他也知。

  她知,所以心里头虚,在各方面也就多有退让、迁就。

  他知,所以她想补偿,他也就受着,让她心里好过些。

  他们之间,处在一种微妙的恐怖平衡中,像是牵着手踩在冰河上,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走着,护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周末,两人原本相约看舞台剧,都买好票了,她突然说才艺班那里临时要调课,周末大概去不了了。

  「嗯。」那时正专注在看一份临床实验报告,也就没分神给予太多回应。

  她一整晚不大敢吭声,直到睡前,才小小声问他:「你生气啰?」

  他想了一下,才领悟她指的是舞台剧的事。「为什么要生气?」这又不是她的错,工作上的变动,能有什么办法?

  「你今晚话很少。」

  「在想工作上的事而已。」就算他真的生气,她站得住脚,有什么好低声下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发现,她近来说最多的就是——「云开,你不开心吗?」、「云开,你在生气吗?」、「云开,你怎么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在乎、正视他的感受,那很好,但若过度,只会让她失去自我,只以他的情绪为中心,而没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默默回想,才猛然惊觉,那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她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只是过去表现得没那么明显,而今,却是明显到他想忽视都没有办法。

  若嫱生产那回,他爽了她的约,虽然她嘴里没承认,但后来去用餐时,以她的进食量判断也知道,那晚她一定什么也没吃,挨着饿在等他。

  识大体的女人,不会去计较他为了生死大关的事放她鸽子,但脾气再好,对男朋友娇嗔抱怨个几句:「老娘等你等得快饿死了」,那也无可厚非。

  可是她没有。

  他当初是看成,源自于爱而来的包容。

  后来想动医美手术,他可以再欺骗自己,那是女为悦己者容。

  可是答案,他其实比谁都清楚,小舞不是那种会为了爱情改变自我的人,她比谁都潇洒豁达,不适合,一拍两散便是,不需要为了一个男人,屈就迎合,变得连自己都不是。

  那么,是什么让她变成今天这样,谨慎、迁就、甚至有些卑微地去讨好他,不敢有太多自己的爱怨嗔痴?

  ——因为对他心里有愧,她知道自己亏欠他。

  可是这真的是他要的妈?

  很多事情,一旦找到线头,就像抽丝剥茧,一道接着一道、一丝接着一丝,一一在眼前明朗起来。

  他那时搬过来,感受到的,不是女人被娇宠珍爱的喜悦,她那时的反应,是受之有愧,以致后来,在余家的搬家决议中,她留了下来。

  她怎么能走?他为了她而来,她怎么走得了?

  他们的感情,就如同搬家一事,不管她后来怎么想,已经是想走也走不了,她的步伐被他绑死了。

  站在他的角度,无论做什么,都是他自己欢喜甘愿,从不曾有过「我为你做尽一切」的想法,可是承受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丝压力?尤其她那样的个性,他付出的一点一滴,都会成为她心上最沉重的包袱。

  这是变相的情结勒索。

  真讽刺,原来到头来,他一直在对她感情绑架,可是自己却从无自觉。

  他知道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在这种不健康的感情状态下,她不自由,他也不会自在。

  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一通来自美国的电话。

  那一天,他看着越洋传真而来的资料,良久、良久——

  那份传真,他始终没有告诉她。

  它被摆在抽屉的最底层,不开启,也不曾扔弃。

  下班前,走着走着,不觉便来到行政大楼,秘书室的女职员认出他,迎上前来。「找我们秘书长吗?她正在开会呢。」

  他点点头。「没关系,我等她。」

  等了半小时,吕若嫱开完会走进办公室。「你找我?」

  「嗯。先恭喜你订婚,结婚那天我可能不方便去?」为了避免造成她的困扰,还是礼有到就好。

  她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礼盒,点点头,礼和心意都受下了。

  「你和未来婆家,关系还好吗?」

  「还好。老人家,多哄哄就没事了。」要论做人,她八面玲珑起来也是很有手腕的,这点他倒没太担心。

  「你来,应该是还有其他的事吧?」

  不愧是相识多年,眼色随便一扫,就知道他有话藏在舌尖没吐完。

  他沉吟了会,终究还是问出口:「你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坚定要离婚?就因为我们之间没有爱情?」

  可除此之外,他们一切都好,个性契合,也没有相处上的问题,就只因为一个「爱」字,便能决定一段婚姻的生死?

  吕若嫱挑眉,他会问这个,有些在她意料之外。「不是我们没有爱情,是你不爱我,我不曾说过我不爱你。」

  他一顿,苦笑。「我不知道,你从来没说。」原来,终究还是他辜负了她。

  「你也没问啊。」

  对,他没问。她说他们没有爱情,他便以为,她遇到真正两心相许的爱情,无法再满足于只有温情的平淡婚姻,从来没有想过,她是因为等不到他的回应,才会转身走开。

  当初没问,而现在会问,或许也只是想知道,她毅然决然舍弃一段婚姻时,究竟是在想什么?这需要的不只是勇气而已,还有承担割舍时,一刀划下去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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