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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公子  第10页    作者:雷恩那

  薄雾中,那件墨色披风似有生命,随风凛掠、鼓扬。披风的主人生得异常高大,瞧得出有几分胡族血统,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跃上“飞霞楼”,一膝高、一膝低地蹲踞在边角的栏杆上,尽管生得一双尺寸异于常人的大足,他姿态却闲适轻松,稳稳盘踞。

  玉澄佛双眉略沈,目中精光锐现。

  见那异能蓦地大增,两团幽火尽起,胡汉咧嘴一笑,炯目与玉澄佛相对。

  “别火。‘佛公子’在‘苏北十三路’的老巢穴一战惊天,我没病没痛,不希罕所谓的‘青春恒驻、永世不老’,阁下可以把火收起,我不想落得跟当日那些家伙一般下场。”

  “未请教?”玉澄佛略颔首,戒备之心稍退,双袖一翻,将幽火暂收。

  胡汉子道:“名字就用不著提了,不足挂齿。我来只为一事,想与‘佛公子’作个交易。”

  玉澄佛眉间淡蹙了蹙,不明究理,静待对方下文。

  胡汉子笑笑又道:“你在花家小妹身上种毒,我护你回江南玉家,如何?”

  玉澄佛一怔,尚不及启唇,对方忽地抛来一物,他下意识扬袖兜住,是一只黑墨墨的小瓶。

  “这是用‘紫相思树’所开的花作为引子,又合上几种极难入手的材料所提炼出的——”

  “‘紫相思花’是迷情的圣品。”玉澄佛忽道,五指紧握小瓶。

  胡汉子挑挑粗眉,干脆跃下栏杆,双臂盘胸立在他面前。“你竟晓得?”

  俊颊似有若无地飞掠红痕,玉澄佛淡淡道:“我到过‘浪萍水榭’……余红姑娘的四小婢曾对我提过。”

  胡汉子紫唇略抿,沉静片刻,点了点头。“是。那地方确实植了不少‘紫相思’……”似有如无的,他粗犷面庞也红痕飞掠了。

  突然之间,一股诡谲的紧窒堵在胸间,玉澄佛顿觉抑郁,满嘴不是滋味。

  “阁下也曾拜访过‘浪萍水榭’?”嗓音沙哑得教他心头一凛。

  胡汉子低笑。“那些‘紫相思’是我所种。你说我到过没有?”

  漂亮的长眼湛动,玉澄佛一时间无语,定定注视对方。

  ……你该不是吃醋了,以为我真喜爱上人家吗?

  我没吃醋。

  唉……我倒希望你吃呢。

  不!他没吃!他没有!

  “你说什么?没吃什么?”胡漠子疑惑地挑眉。

  玉澄佛猛地回过神,意会到自己的低喃,俊脸陡赧,内心一阵苦笑。

  深吸口气,他吃力地咽下喉中无形块垒,沉静反问:“阁下欲对余红姑娘下手,是因为与她曾有过节?”

  没想到胡汉子嘴巴咧得更开,笑得未免教人费疑猜,忽而,他嘴角拉平、虎目烁辉,恨恨道:“非也。与我结下梁子的只有一个——‘飞霞楼’楼主花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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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十日。

  “飞霞楼”里气氛有些紧绷。

  紧绷的原因在于“飞霞楼”楼主花夺美和小妹花余红连日来的争吵。前者主张将“拘禁”在楼中多日的“佛公子”送还江南玉家,说道他情况已有起色,体内凌乱饱涨之气已散去大半,倘若他真有异能,而异能也已渐渐回复,想必余下的内外伤也用不著花家人多操心。

  在花夺美眼里,“佛公子”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受委屈的自是她那个动了情的笨小妹,然而那男人不懂得感激,只会摆张死人脸,常是三拳打不出个闷屁,仿彿一干人玷污了他多圣洁的身躯和人格,瞧得她一肚子火。男人一入床帷是什么德行,她花夺美见过的还算少吗?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娘我就不信,他在‘飞霞楼’这段时候,没尝过快活似神仙的滋味!”

  “大姊……我耳力好得很,用不著吼啊。”花余红午后经过楼主香闺,直接便教姊姊的一只黑纱袖挡将下来,拖进香闺里又一阵叨念,无非是要她快刀斩乱麻,尽早处理“佛公子”这颗烫手山芋。

  花夺美一手支腰,一指已戳向妹子的额际,声量依旧。“我恼啦,不吼受不住!你啊你,要什么男人没有?随手一招,春江里任逍遥,你要是把那个姓‘佛’的看作入幕之宾,吃干抹净了事,一脚踢开换下一个,我还给你鼓掌叫好,可你偏偏就这么不省心,著了魔似的非他不可,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姊,他其实姓‘玉’,不姓‘佛’。”花余红无辜地眨眨眼。

  “你你你……我都快被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你还来忤逆我!”花夺美受不住打击般,倒退两、三步,一屁股跌坐在胖胖的坐团上。

  花余红起身为姊姊倒了杯茶,挨近,边拍抚著花夺美高低起伏的胸口,边吐气如兰地低声道:“大姊,别恼啊!咱们花家的女儿其实都一样的,我就喜爱他一个,瞧对眼,入了心,欲放不能放,欲忘不能忘……大姊应该最能体会,看来看去,游戏人间,结果还是只爱那么一个,不是吗?”

  “你、你、你……”花夺美呼息一窒,俏脸陡赭,也不知是被气红脸儿,抑或为了其他?

  花余红微微笑,把茶杯放进姊姊手中。

  连作好几个呼息吐纳,把茶饮尽后,花夺美才将心绪稳定下来,丝毫不提方才之事,直接转了另一个话题。

  “江南玉家重金悬赏,说道谁要能有‘佛公子’的确切下落,便得赏金一千两,能寻到他之人,再加五千两黄金。把他窝藏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大姊不是怕麻烦,我只担心你。”

  “大姊……”花余红心口泛热,笑意深浓了些。“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没事的。”

  “你深陷当中,姊姊我是旁观者清。”花夺美轻哼了声,为自己再斟杯茶饮尽,已恢复她那玩世不恭的神气。“那个无情无义、道貌岸然的家伙,你待他好,他弃之如敝屣,干脆趁现下养肥了、养壮了,咱们一刀宰了他,吸他血、啃他肉,让咱们‘飞霞楼’众姊妹也来长生不老、无病无痛。”

  “大姊!”花余红笑嚷,丽眸瞪得圆亮。“你明知道那个江湖传言是假的,他才不是什么神佛加持、早非凡身呢!就是……就是天生有点异能而已啊!”

  “真是假的吗?我瞧你近来变得越来越美,肌肤吹弹可破,都把我和十二金钗们硬生生比下去啦!看来传言还是有几分真,夺了‘佛公子’童子身,即便不能青春恒驻、永世不老,那也滋润得很。”

  ……滋润得很?!

  花余红瞪著姊姊,本想忍笑,无奈双颊已然红透,无数旖旎的画面纷纷跃上脑海,更加不能忍俊。

  被滋润到了吗?

  她笑音如铃,佯装要捶打大姊,两姊妹笑闹成团,内心某个角落却逸出暗叹——

  那男子若是甘心情愿,而非受迫,一切就更旖旎、更觉“滋润”了……

  第八章 一世孤芳花余红

  刚跨出楼主香闺,站在栗木长廊上,花余红伫足不动。

  她脸容淡垂,仿佛心中有事,且正为著此事沉吟不决、萦回于胸。

  西照之因,长廊上整排镂花刻纹的遮阳板子全数落下,金红霞光便如她一身锦色,将板子上的精巧镂空纹点点投印在她脸上、身上。

  光影微颤,连霞红都随风舞动一般,她的额前发、粉腮和鼻尖皆沾著薄金,下意识咬著唇,神情显得迷离。

  当一个向来豪放大胆、笑不离唇的姑娘,忽而流露出那种近乎软弱的神情,玉澄佛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教人相当动心,且不可抑制地感到闷疼。

  静谧的氛围隐隐藏有波动,她先是扬起小脸,对著霞光迷惑地眨眨眼,随即侧过脸蛋,瞧见几步之距、立在楼主香闺窗子外的男子。

  一时间,花余红迷惑加深,以为自个儿与他正四目相凝,他的眼深幽幽的不见底蕴,难以读出心思。

  “……你能瞧见了?”一出口,嗓音好哑,连她自己也怔了怔。

  她拍拍双颊,重振精神,忙迎将过去,清了清喉咙又道:“眼力转好了吗?要不,你是怎么下楼来的?没摔著?”

  玉澄佛目光未移、不变,即便她已来到面前,用那只葱嫩小手在他眼前轻挥,那张斯文俊脸依旧板著,眉宇间郁色略淡,那种教人好难捉摸的神气却深浓几分。

  他惜字得很,旋身便走,伸长两臂胡乱摸索。

  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叹,女子的柔软身躯立即挨近,不由分说地抓住他一臂,五指与他紧扣。

  怪异的是,他这一次并未甩开她,仅是肢体略僵了僵,步伐稍顿。

  花余红不由得苦笑,因为竟觉受宠若惊。

  抬起另一手酸敲自个儿的额际,那地方适才被大姊连戳好几下,戳得都有些泛疼了。她确实该疼一疼,总之是她赔了本陷进去,还陷得挺欢喜。唉唉,真糟啊!

  “楼下龙蛇混杂、处处危机呢,你乱闯,再被撕吞入腹就惨了,‘飞霞楼’内的七十二姝可都想你想得心痒难耐呢!”噢!干么这么说?她陡地咬住小嘴,秀致的五官像吃到酸梅般皱起。

  明晓得他不爱听、不愿再被提及“受辱”之事,她偏偏管不住嘴巴,忍不住就要逗弄人,见他面无表情、对她不理不睬,她就越要惹他。

  果不其然,她觑著他的神情……咦?咦咦?

  他没发火吗?

  唉,就他有本事,让她一向潇洒疯癫的性子像被巨石给镇压住,想跳腾都跳腾不起来。

  “什么声音?有谁在敲东西吗?”蓦地,玉澄佛竟发话,声音徐徐然。

  “啊?”花余红一惊,没料到他会开口,原本敲得额际“叩叩”作响的小手陡顿。“没、没有……没人在敲东西。没大姊命令,谁敢在楼中乱敲乱打?你不方便,我、我带你回楼上去。”

  她垂眸了,没发现那双男性的、漂亮的黝瞳正若有所思地闪过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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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我结下梁子的只有一个——‘飞霞楼’楼主花夺美!”

  “是,我偏要迁怒花家小妹。怎么?你舍不得了?下不了手?”

  “她花家姊妹这般凌辱你,不想以其人之道回报一下吗?”

  “哈哈哈……我当时确实在场,她们围著你、对你做的事,我当然知晓,只是那处所在纱帘层层垂掩,我无法瞧仔细罢了……”

  “阁下先别恼火,你既知‘紫相思花’是迷情圣品,这一瓶更是集精华之大成,死不了人,倒能好好整治欺你之人,也顺道替我向“飞霞楼’楼主下个马威。想要讨回公道,咱们就来作这笔交易吧,如何?”

  那胡汉所说的话在他脑中盘桓多日。

  他隐约知道那汉子潜藏在“飞霞楼”中,但这几日尽管留神了,仍察觉不出丁点蛛丝马迹,想来亦是江湖奇人。

  做?不做?那小瓶迷情药一直教他藏在软垫底下,迟迟不能动手。

  恨她吗?他的确该恨。他该的。

  “……我就喜爱他一个,瞧对眼,入了心,欲放不能放,欲忘不能忘……”

  他听到了。并非刻意去偷听,而是花夺美吼得太响,教他不禁在楼主香闺外伫足,跟著,便听到她淡淡然的语气,说著扰人神魂的话……

  恨她吗?他该恨的。

  “小心,有门槛。”她低软道,眸光犹注意著他的足下,直到他慢吞吞跨进,被她领到纱帘内落坐,她才静静吁出口气,唇边有可人笑意。

  “咦?今早才修面刮胡,到得黄昏,胡青又冒出来啦!”花余红含笑打量著,眸光轻柔穿荡,从他下颚往上挪移,他的薄红唇、稍见丰腴的双颊、深幽的眉眼,和眉心的一点红。她俏睫掀动,近乎耳语道:“你的朱砂痣还在呢……”

  她神情旖旎,玉澄佛自是明白她话中意味。

  他俩尽管亲热过多次,他眉间红点仍在,并非如她小婢那时所提问的,以为他“失身”于她,那点红便如女子守宫砂,为吊念贞节的丧失而消褪掉。

  周围静谧谧,花余红有些著迷于男子似见晕染的俊脸。

  这男人是她所选,她不爱后悔的,从来只往前看,既是如此,就这么耗著吧!她不放手,路尽管不好走,每个情动时分都值得牢记。

  “玉澄佛,你心中恼火,就只对付我一个吧!我想把你带回‘浪萍水榭’,养著你,让你吃好、穿好,唔……怕你要不依我,逃得远远的,干脆先把你双腿打瘸了,教你一辈子逃不掉,你说如何?”

  她反正爱说疯话,有几分要逗他开口的企图。

  玉澄佛低敛眉眼,终是出声。“我体内异能一旦回复,自然能治愈被打瘸的双腿。”

  她娇笑,他的愿意回应,让她心情颇佳,“要是我把你双腿斩下,你也能再生出两只来吗?”

  他静了静,似沉吟著,道:“我不晓得。”

  花余红叹息了,又是耳语般低柔地细喃。“即便能够,我哪里舍得你受苦……”

  她的话明明轻得无丝毫重量,却总若掷进他心湖的石子,沉得越深、引起的波荡越大,久久不能散。

  恨她吗?这问题他思过无数回,一再地反覆斟酌。

  与其说恨,实际上是恼火的情绪占著大部分。

  因为对她有心,当她不顾他意愿、执意以那样的方式助他散去紊乱真气,当下只觉难堪至极,宛如遭交心之友所背叛,那痛便格外的凌迟人,哪里还能细想她的舍得与舍不得?

  “余红姑娘……”

  “啊?”

  他沙嗄的唤声教她不禁方寸一荡。

  扬睫,她瞅著那张近在咫尺、却奇异地让她感到朦胧的俊脸,朱唇轻嚅。“你想说什么?”

  他像是面无表情,又不完全是,很难分辨他此刻神态,只觉有什么情绪在他轻敛的眉宇间流泻,隐密的、耐人寻味的,让她顷刻间入迷。

  “你曾说……我的脾性吃软不吃硬,外表一副温吞无争的模样,骨子里其实强得很……你说得极是。”

  这会儿,花余红连出声都难了,只懂得瞠眸张唇。

  玉澄佛沉静又道:“既是脾性如此,一旦被迫做了些什么,气恨之情顿生,便挡也难挡……倘若是不相干的旁人欺我、为难我,那些人不曾入我心来,愤恨自然便轻上许多,甚至不屑萦怀。”

  “你……那、那……”喉中顿窒,她胸口怦怦跳,也不晓得如此紧张究竟为何,好一会儿后才挤出话来。“那……要是教你放在心上的人呢?他们欺你、为难你……你又如何?”

  “我自是气怒难当,若不消这股气,定是吃不下,睡不好,日日念在心头。”

  “啊?!”她两腮蓦地酡红,洁颚微偏,眸光醺然似醉。“我惹得你佛也发火……你是把我放在心上啦!”

  他抿唇不语了。

  说不出的滋味在胸臆中跌荡,花余红当然将他的无语视作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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