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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大人的女奴  第7页    作者:季可蔷

  见她捧着茶杯一派怡然的模样,傅云生眉峰一挑,墨眸闪过不可觉察的笑意。

  “所以你才养成跟马说话的习惯?”

  “是啊。”她点点头。“而且我年幼时总是一个人,没有旁人陪我说话,自然只有跟马儿说了。”

  “为何总是一个人?”他问。

  她蓦地一凛。

  糟糕!差点露馅了。

  朱妍玉暗恼。都怪两人方才聊马经聊得太畅快,她一时竟放下心防,忘了眼前这男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

  她放下茶盏,低眉敛眸,又恢复成之前面对他时那般温顺恭谨的姿态。“今日多谢大人招待,打扰大人许久,民女也该告辞了。”

  语落,她盈盈起身。

  见她又戒备起来,傅云生目光一沉,心头隐约有一股失望,他定定神,语音清锐冷冽。“你如今的月例是多少?”

  “一两银子。”朱妍玉轻声回答。

  她打听过行情,马场里其他马僮一个月顶多也只有两、三百文的工钱,她这样的“薪资”算是高薪了,大约是因为她伺候的是都督大人的宝贝爱马,所以地位也较一般马僮高上许多。

  他沉吟片刻。“这样吧,你每隔几日来与我讲讲这马经,我每个月多添你二两如何?”

  这算是……讲师费?

  朱妍玉眼眸灿亮。能当上为他上课的讲师,自然比单纯的马僮更好,这表示自己对他更有利用价值了。

  他愈是看重自己,自己和弟弟的命就愈有保障,这是好事啊!

  “多谢大人!”朱妍玉深深一鞠躬,喜气洋洋。

  傅云生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喜孜孜的笑容,俊唇若有似无地一勾。

  从此以后,朱妍玉在这马场除了马僮之外,又多了一个令人景仰的身分——都督大人的讲师!

  当然,傅云生对外并未为朱妍玉正名“讲师”的名分,只是消息传出来,众人得知朱妍玉只须每隔数日为都督大人讲讲马经,一个月就能多得二两银子,虽说这“束修”并不算多,但重点是都督大人愿意屈尊向她求教,这表示她必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如何能不高看她一眼?

  一个年轻姑娘家在都督大人面前如此有面子,也难怪福师傅听闻此事时,会气得差点翻桌。

  于是,朱妍玉在马场的名声水涨船高,连带她弟弟朱相宇也改善了待遇,工作分量轻省许多,每日大半时间都可以留在屋内读书写字。

  对周遭热切的注目,朱妍玉自然有所感受,但她仍是一贯低调行事,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只以笑脸迎人。

  时光如水流逝,入冬以后,山间气温骤降,每日清晨,朱妍玉几乎都是冻醒的,而往窗外望去,总能见院子里那棵老树枝头凝了一层白霜。

  这时候能到凌风院为傅云生上课,就是件幸福的事了。相较于她在下人房晚上只能烧一个炭盆,他屋里却是铺设着地龙,镇日烧得暖融融的,舒适宜人。

  一日,朱妍玉夜里受了凉,早上起床有点头重鼻塞,懒洋洋地不想动,可偏偏傅云生命人来传话,说今日临时要出门一趟,要她尽快备马。

  职责所在,她只好拖着沉重的身子来到马厩。喂流星吃过草料后,拿梳子替它顺鬃毛,接着哄它吃了块糖,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打点妥当后,她又去察看吹雪的情况。吹雪今日精神不错,见到她撒娇地低唤一声,用马鼻子蹭了蹭她。

  流星见她们一人一马如此亲密,似是吃醋了,重重地哼气,马脚踢了踢前方的栅栏。

  朱妍玉笑了,朝流星扮了个鬼脸,接着来到水槽前,舀了一大桶清水,想提去给吹雪喝时,忽地脑门一晕。

  她连忙原地停定,闭眸片刻。待那阵晕眩过去,重新睁开眼时,却有一只大手将她手里的水桶接过去。

  是傅云生。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披着墨紫色镶毛边大氅,墨发高高束起,随意穿过一根古朴的乌木簪,极是英挺帅气。

  她怔怔地瞧着他,心神恍惚。

  他蹙眉望她。“你还好吧?脸色很苍白。”

  她眨眨眼,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莫名在发呆,连忙定定神,伸手拂了拂鬓边几滴冷汗。

  “我没事。”她微微一笑。“就是好像有点发热。”

  “你生病了?”他语气急促,伸手就过来摸她额头。

  她吓一跳,下意识就偏头往后躲。

  他目光一沉,却是更坚定地抚上她前额,果然微有汗意。

  “我……我真的没事。”他这分明是关怀的举动令她有些发慌,呐呐地解释。“就是晚上有点冷,屋里只烧了一个炭盆……”

  “走吧!”他沉声打断她。

  “什、什么?”

  “我送你回去。”

  语落,他也不等她回应,迳自便转身走出马厩,她只好跟上。原本想默默地走在后头,他却放慢了脚步,显然是在等她。

  于是这一路,两人几乎是并肩一起走,偶尔他甚至会稍稍落后她一步,似是欲观察她的身体状况。

  夹到下人居住的那一排房屋前,朱妍玉停住步履,垂眸低语。“多谢大人送我回来,到这里就可以了。”

  “你的屋子是哪一间?”他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是最后头那一间。”

  他点点头,举步就往最后头的屋子走去。虽然大部分的下人都出去做事了,但也有几个就在附近晃悠,认出他正是都督大人,一个个都呆了,傻傻地看着。

  朱妍玉暗暗咬唇,真恨不得伸手将那执意前行的男人拉回来。

  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推开朱妍玉那间房的门,傅云生一脚踏进屋里,锐利的眸光迅速扫过阴暗狭窄的空间。

  他看了看屋内简陋的摆设,看见床上只铺着一层旧被褥,床脚孤伶伶地摆着一只缺了一角的炭盆,窗边裂了道细缝,冷风一丝丝灌进。

  他倏地掐握了下手掌,俊脸绷紧,无法解释为何胸臆间会一阵剧烈的翻腾。朱妍玉见他背脊僵碍,直挺挺地站着不动,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大人?”她试探地轻声唤。

  他蓦地一震,彷佛这才猛然回神。

  “躺着好好休息!”他粗声道。“等会儿我让大夫来看你。”

  撂下话后,他转身就走,瞧都不瞧她一眼。

  什么嘛。朱妍玉瞪着他近乎愤然离去的背影,咬着苍白的菱唇,也不晓得自己哪里忽然惹恼了他?

  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是凉的,可她也懒得去找热水了,喝了一整杯凉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实在倦极了,她爬上床躺着,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窗外暮色已降,屋内点亮了灯火光揺曳而她身上盖了一床厚厚的毛毯,暖得身上微微发汗。

  哪来的毛毯?

  朱妍玉讶异地坐起身,环顾周遭,这才看见小翠正坐在桌边安静地缝补衣裳。

  见她醒了,小翠放下针线走向她,圆圆眼眸笑眯成两弯弦月。“你起来了啊?感觉怎样?”

  “我没事。”朱妍玉嗓音微哑。“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是都督大人让我过来看着你的。”小翠解释。“大夫之前来看过你了,说你是偶感风寒,喝两帖药睡一觉就没事,你弟弟正在厨房替你煎药呢。”

  “宇哥儿也来了?”朱妍玉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指着身上的毛毯问。“这是……”

  “喔,是都督大人派人送来的毛毯。”小翠笑道。“说是赏给你讲课有功的;还有柜子上那一套新的厚棉被褥和那件羽毛斗蓬,也都是给你的。”

  朱妍玉顺着小翠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破旧的柜子上放着一床簇新的被褥,以及一件漂亮的紫色滚白兔毛边斗篷。另外,床脚处也多了两个全新的炭盆,暖融融地烧着火。

  翠注意到她的视线,笑容更灿烂了。“这炭盆是我方才去跟管事大娘领来的,听说是大人下的令,给我们每间下人房里都添一个新炭盆呢!管事大娘说了,今年冬天给大伙儿烧的炭分量还会加倍,让我们放心地用。还有啊,一个人给做两身新棉祆,嘻嘻,今年冬天不怕冷了。”

  新炭盆、新棉袄……

  朱妍玉心韵怦怦地跳,想起他今天中午送自己回屋时,那阴沉不愉的脸色,难道他是因为这屋内摆设太简陋了所以不髙兴?

  该不会他这些“德政”都是为了她?

  朱妍玉不敢相信,她告诉自己莫要自作多情,或许只是巧合而已,或许只是那男人突如其来大发善心,决定改善下人的待遇。

  但无论如何,她身上盖的这床毛毯,以及那崭新的厚被褥与斗蓬,依然是他特别针对她的心意……

  正恍神时,房门咿呀声响,走进来的正是朱相宇,小手捧着一方托盘,托盘上是一只用棉布包里的盖碗。

  “小翠姊姊,汤药熬好了,我姊姊还在睡吗?”

  “宇哥儿!”朱妍玉扬声唤。

  朱相宇转头瞧见姊姊醒了,连忙将托盘交给小翠,一溜烟奔到姊姊身边,仰起小脸蛋焦急地问“姊,你醒了啊!身子感觉好一点没?”

  “宇哥儿莫怕,姊姊只是有点累,睡过一觉就好多了。”朱妍玉温柔地揉了揉弟弟的头。“听说是宇哥儿亲自替姊姊煎药的?”

  “嗯。”朱相宇点头。“都督大人让人来告诉我姊姊病了,我过来时见姊姊睡着,就先去厨房煎药。”说着,他转身捧来温热的药碗。“姊姊喝药吧。”

  药碗里的汤色浓稠发黑,朱妍玉只瞥了一眼,就觉得喉间一阵发苦,可弟弟睁着一双眼般切地看着自己,她不好打击他一番好意,只得勉强接过碗来。

  “好,姊姊喝药。”

  眼一闭,牙一咬,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苦得她差点没吐出来。

  “这药一定很苦吧!”小翠在一旁看她喝得直皱眉头,相当感同身受,急忙送上一颗蜜枣。“快吃下这个,甜甜嘴。”

  朱妍玉含下蜜枣,晈出丝丝甜意。

  小翠收过空药碗,笑道:“你们姊弟俩聊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们拿一些过来。”

  小翠离开后,朱妍玉搂过弟弟,见他面色红润,身上也长了些肉,显然过得还不错,不禁安下心来。

  “这几日天气越发凉了,晚上记得盖好被子;还有,烧炭盆的时候莫忘了将窗户开着,点儿缝,让外头新鲜空气进来,知道吗?”否则发生一氧化碳中毒就不妙了。

  “知道,姊姊的叮咛我都记着呢!”朱相宇乖巧地点头。

  “那就好。”朱妍玉欣慰地笑了笑,指着柜子上那床新被褥。“姊姊这儿有都督大人赏下来的毛毯,够用了,那床棉被等会儿你就带回你屋里去吧!晚上盖着也暖和些。”

  “不用了。”朱相宇笑着揺头。“我那边下午才刚分到一床新被褥呢!也有跟你一样的毛毯。”

  朱妍玉一怔。“你也有棉被和毛毯?”

  “嗯。”朱相宇放低了音重,分享秘密似地小声说道“我悄悄打听过了,别人屋里只多了炭盆,我这被褥和毛毯可是托姊姊的福,是都督大人特别命人送来的。”

  也就是说,他不只特别照顾了她,也连带照顾了她弟弟。

  想着,朱妍玉感觉一股异样在胸臆间漫开,心韵似乎跳漏了一拍。

  朱相宇仰头看她。“姊,我觉得都督大人外表看着很冷很凶,可其实人挺好的。”

  是啊,能够关心服侍自己的下人,他这人该是不坏的,甚至可说有那么一点点体贴,冷酷中藏着温柔……

  温柔!

  朱妍玉蓦地心神一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会将这样的形容词加诸于那男人身上。

  她不是一直很怕他的吗?总是告诫自己在他面前必须格外戒慎恐惧,毕竟他杀人时是那般冷血无情,说是恶魔也不为过……

  “姊,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去谢谢大人?”朱相宇问

  “嗯,是该谢的。”她喃喃低语,水眸深幽,浮漾着一丝迷惘。

  第5章(1)

  在床上躺了不过两日,朱妍玉的病便好了七、八分,原本想着尽快回到工作岗位,傅云生却派人来传话,说是怕她的病气过给了流星,让她这阵子就好生在屋内休养,待身子确实痊愈了再上工也不迟。话说得冷淡,一副深怕她拖累自己爱驹的口吻,朱妍玉却从传话人的口里听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善意。

  他其实是为她好吧,不欲她强撑着身子做活,造成病情反覆。

  她明白他的好意,却不想让其他下人觉得自己娇气,虽不去马厩工作,但也不时帮忙小翠洒扫庭除,忙里忙外。

  又过了几日,她觉得自己的病好透了,立刻换上一身厚棉祆来到马厩。流星正无聊地隔着栅栏和吹雪相互嘶鸣,似是交谈些什么,见她来了,两匹马儿都是眼眸一亮,急着蹭过来对她撒娇。

  朱妍玉带了两块糖,分别哄了两匹马,为它们洗刷身体、梳理马毛,亲亲热热地陪它们玩了一个多时辰,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我先走了啊!这回我生病,你们都督大人又送毛毯又送斗蓬,连我弟弟都连带照顾上了,我得好好谢谢他。”

  说是要道谢,可她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能够相送,倒是她这身体的原主有一手好女工,绣个荷包什么的不成问题,只是她觉得他身边不缺丫鬟,鞋袜衣裳和荷包手套肯定都有人替他做,无须她献这种殷勤。

  想想,不如亲自下厨做顿饭给他吃吧!比起他平常吃的那些重油重咸的粗菜,她有信心自己起码能让他吃到比较精致可口的膳食。

  这几日她藉由小翠的穿针引线,跟厨房大娘也混熟了,大娘知道她想亲手做吃食孝敬都督大人,笑吟吟地阖不拢嘴。

  “丫头,你要是这灶上的手艺还行,不妨就来帮帮大娘吧!说实在的,这两年我待在这厨房也觉得心虚,我们都督大人可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哪样山珍海味吃不得?偏是我们乡下人见识不多,做来做去也就那几道家常菜,也亏得大人做什么就吃什么,从来不嫌弃。”

  厨房大娘原来是军眷,丈夫和儿子都战死了,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便来到这马场做活。

  不只是她,这马场以及都督府里其他的下人也多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丁或其家眷,不是老残就是孤寡,在外头营生艰难,幸而有都督大人收留,才有了安身立命之处。

  听着厨房大娘叨叨絮絮地说话,朱妍玉不禁有些恍惚出神。她想起初次见那男人时,他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斩杀一位拥有皇家血缘的贵公子,宛如地狱死神般冷酷无情。

  但在大娘的嘴里,他彷佛变了一个人,对下属温和体贴,明知大娘灶上的手艺粗糙,依然容得她打理厨房,宁可自己吃得随便些。

  令敌人闻风丧胆,却令自己人如沐春风,对于在战火中流离的平民百姓而言,能有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铁血军神护着,其实会更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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