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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千千岁(下)  第7页    作者:陈毓华

  这还没完,从上到下官吏能不打点吗?随便一个环节没拿捏好,刑名师爷措辞严重一点就够你喝一壶的了,衙役不打点行吗?也不行,只要他手下施力大一点,就算不皮开肉绽,棍子下面能有一块完好的肉吗?

  要是不能迅速打完官司,倾家荡产的大有人在。

  若不清楚这些规则,官司怎么输的都还被蒙在鼓里。

  要知道古代的好官屈指可数,清官少,好官稀,尤其他们还恪守官官相护的原则,凡遇到当官的与百姓打官司,必然向着前者。

  因此,对那些没有钱的百姓来说,宁可冤死也不告状。

  官衙六扇黑漆门一字排开,庄严而威武,过了这六扇门就是公堂,京兆府尹坐在大堂正中,旁边是刑名师爷,堂下站着三班衙役,手持刑杖,一个个看起来凶神恶煞,大门外还站着拿着水火棍的官差,越发气氛显得吓人。

  至于状告她的陆敬因为是官,府尹还给他设了个位置。

  他看着由两个衙役帮忙,把坐在轮椅上的姜凌波搬进来时,心中想着,她真的变成了瘫子,又见她容颜更胜以往,优美的红唇微微翘起,玉色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彷佛要发光一般。

  一通胡想回神,姜凌波已经叩见过府尹,府尹也确定了她的身分,并且免了她的行礼下跪。

  「朱氏,陆学士控告你拐带他的独子,你可承认?」府尹的眸光往后堂处扫过一瞥,又赶紧端坐审案。

  「请问大人,何谓拐带?小女子带着自己的孩子谋生,何来引诱拐骗之说?」

  府尹皱皱眉头,这女子好大胆子,上了公堂不慌不乱、不畏不惧也就算了,还敢反问他,这胆色未免太好。

  「你自己的孩子?」这不就一桩普通的诉讼案,可也才诘问两句,就有古怪,他转头望向陆敬。「陆大人这是……」

  「朱氏是下官的下堂妻。」

  「禀大人,陆敬与我并没有写下休书,我们也未和离,所以根本上小女子还是他的正妻。」朱紫薇怕他,她可不怕他什么,想扳倒她、跟她抢儿子,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府尹微微眯起的眼陡然睁大了几分,他是收了陆敬的贿赂金的,哪里知道后堂又来了一尊大神说是要听判,如今虽是三言两语,他为官二十几年,阅人多矣,这案子谁是谁非,并不难断,只是他收了钱呐……

  「陆学士?」

  「你只要把善儿还我陆家,你要和离书我可以给你,你的铺子也可以保留,孰重孰轻你自己衡量。」陆敬的脸色难看了几分,这女人想反咬他,也不看看他是谁?!

  还公然威胁她,姜凌波怒极反笑。「大人,小女子生来从未听过母亲带着孩子,含辛茹苦的养育孩子,会被说成拐带人口的拐子,这种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大人,他污蔑于我,我要反告那陆敬停妻再娶!」

  有妻并未离异,有妻未曾身死,也未和离,又与人正式成婚,《天昊皇朝律》里,国孝家孝期间娶亲一重罪,停妻再娶一重罪,陆敬是从五品的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要说停妻再娶这种事情是上不得台面的,若是私下斡旋和解,互为平妻也不是没有的事,若真捅到官衙里,这位陆大人的名声就全完了。

  「你敢!」陆敬霍然站起身,面目狰狞,脸色灰败,看起来恨不得掮姜凌波两个耳光,哪还有半点文人士子的风范。「大人,我还要告这女子行为不端,离家之后身边男人出入复杂,恐是与人有染,这种女人不配当我儿子的母亲!」

  这话可重了,人身毁谤,名誉侵害,还捕风捉影,没凭没据的事居然红口白牙的编派她一个罪名,这是想置她于死地啊。

  女子一生最注重的就是声誉,声誉要完了,哪有脸面活下去!

  姜凌波想撕了陆敬的心都有了。「无凭无据,小女子要告他毁谤,请大人明察!」

  陆敬气得直磨牙,这女人以前打她一巴掌只会嘤嘤的哭,哭完了还是再哭,是什么时候变了,变得这般伶牙俐齿,气死人不偿命?!

  「咳,依本官所见,此案你们两造双方各有不是,不如各打五十大板,私下和解算了。」本以为只要随随便便的判决,千金便可轻松入袋,哪知道这男方的立场压根站不住脚。

  他可也不想被百姓指着脊梁骨骂!

  府尹想着要面面俱全,只听见后堂有什么碎裂的声音,身躯一僵,哎哟喂啊,他怎么忘了里面那尊大佛了。

  看这位大佛的意思是偏向朱氏……余下的他不敢妄自揣测,他头顶的乌纱帽可还想多戴个几年的。

  「小女子不愿和解。」姜凌波字字清晰,今天府尹要没断出个是非曲直,他们母子就不会有安宁的日子可以过。

  她的心不大,不过就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怎么就那么难。

  「这女子咆哮公堂,府尹大人您还不赶紧治她藐视公堂的罪!」陆敬直给府尹使眼色,意思是你可是拿了我几千金,居然没替我说半句好话,可恶至极!

  府尹对这位翰林学士有种看破手脚的不屑感,栽赃人家拐了你的孩子也就算了,女人嘛,不就最好哄的,甜言蜜语多说几句好听的话,不乖乖的随你摆布吗?闹上公堂,几句话被人咬死,哎呦,同为官门中人,他想偏袒都偏不起来……

  「朱氏,你想清楚了?」

  「小女子要控告陆敬停妻再娶和毁谤名誉罪!」债多不愁,陆敬啊陆敬,你不想留活路给我们母子走,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案情急转直下,空前的大逆转,府尹惊堂木拍在案桌上,喊着改日再审,退堂之后,衙役把姜凌波的轮椅搬出了六扇门外。

  「多谢两位大哥。」姜凌波端庄的施礼。

  「只是职责所在,无须多谢。」

  谢过两位衙役,姜凌波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给围住,原来,除了尤馆子的大小伙计跑堂掌柜,尤三娘带着阿奴阿紫弥儿还有挑菜捡菜切菜的媳妇婶子们都来旁听案情,加上还有看热闹的民众,衙门外热闹非凡。

  陆敬摸着一鼻子灰踏出衙门见到的就是这种盛况,他还未能对姜凌波怒目相向,就被人群里不知是谁吐了口痰,那痰正中他的新靴子上,惹来哄堂大笑。

  他又怒又气,青筋在额头上乱跳,却拿那么多人没奈何。

  「一群愚夫蠢妇!」骂完,他恨恨的剜了姜凌波一眼,那一眼怨毒极深,接着匆匆坐上轿夫扛过来的软轿,临上轿前借故把小厮骂得狗血淋头,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翰林学士字字句句可都是在骂给姜凌波听的。

  有人大大摇头,这就是斯文人吗?还真是斯文扫地喽!

  感受着大家关心的言词、诚恳的安慰,姜凌波一再的道谢。

  她始终相信人的心里都有把尺,是非对错,自有评断。

  「我们回家吧,小包子肯定等急了。」

  第十七章  解决糟心事(1)

  官衙的后堂偏厅上,端坐着把玩着茶盏的天十三。

  退了堂的府尹毕恭毕敬的回到小偏厅,也不敢坐,躬着腰道:「殿下,下官这般处置,您可满意?」

  「满意什么?」天十三眉一挑,俨如冰刃。「你这么轻轻的放走了陆敬,究竟收了那厮多少钱?」

  天下为官者有几个屁股底下是干净的,他冷嗤。

  府尹双腿一软,「下官不敢,下官想着既然是同僚,只是互相帮衬罢了。」

  「显然,府尹是把本王的话当成屁了。」

  他说的清淡,府尹却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脏蹦跳个不休,左想头疼,右想心塞,无奈之余问道:「殿下是要下官怎么做,可否明示?」

  「你这么蠢还要本王来教,本王真怀疑你头上这顶乌纱帽是怎么来的?」这么蠢笨如猪的官员,还是堂堂京兆尹,说出去不笑掉旁人大牙!

  府尹蔫到不行,他这官靠的就是运气二字,莫非今天运气要到头了?

  天十三连多看他一眼都懒。「本王不是说了,只要你秉公处理,你秉公了吗?看起来府尹大人很不把本王当回事,嗯?」他放下茶盏,支着下巴,嘴角翘起,似嘲非嘲。

  府尹只觉得寒气自脚底一直爬上到头发丝儿,明明偏厅四角都放了铜火盆子,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就像身在冰窖里还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似的。

  玺王看起来平静,可是那眼神好恐怖哦。

  仔细想想,得罪陆敬无所谓,得罪这位玺王爷,他的青云之路也就到头了,玺王爷是什么身分?是皇帝陛下最看重宠爱的胞弟,太后的眼珠子,天昊皇朝宗室中,皇亲里头的头一等,皇上盛眷正隆,宗室里奉他为尊。

  勋贵门阀谁家没几个不争气的子弟?但玺王不是,他没有那些膏梁纨裤的习性,不参与朝堂政事,只在工部领了个凉缺,也不与官员往来,更不曾听过听说他有什么恃宠而骄、仗势欺人的劣迹,要能搭上他这条关系,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甚嚣尘上的是,若不是皇帝膝下已有五个皇子,大的都已经有十岁,皇嗣已稳固,这位亲王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只是他早早表明,他对那位置全无兴趣,唯愿做个闲散富贵人。

  他这富贵闲人若想把自己怎么了,也就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里,府尹一个激灵,自己的脑袋真是被驴踢了,能傍上这棵大树,说什么也比卖人情给陆敬来得划算。

  「下官愚鲁,经殿下睿智指点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吗?本王原先还想着你这么不开窍,坐这京兆尹的位置未免危险,又瞧你这身官服有些旧了,或许想换件浅青的官袍穿穿。」天十三直想一巴掌拍到这个贪官脑袋上,改明儿他要得空,定然会想法子把他从这位置上摘下来才行。

  浅青……府尹已经无比清醒。

  天昊皇朝的官服六品深绿,七品浅绿,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浅青,九品芝麻官,这不是让他无颜见江东父老,要他去死……

  不,比死还苦啊,殿下,没人这样玩的。

  他点头如捣蒜,只差没跪倒。「下官立刻去结案,把案子办得漂漂亮亮,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天十三连多逗留一刻的意愿都没有。「罚你自省,写上千遍的「秉公处理」四个大字,送到慈恩寺去烧给佛祖,诚心忏悔。」

  府尹哪还敢多说什么,王爷没马上摘了自己的乌纱帽,好在、好在……他脑门全都被冷汗给浸湿了。

  天十三出了官衙后门,脚不点地的翻身上了见到主子后迎面讨摸而来的大公马马背。

  「殿下,咱们这是要去给姜娘子通报这好消息吗?」大雁仰着头,殿下这脸上不见半点喜色。

  殿下解除禁令获得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这官衙而来。

  天十三从囊袋里掏了块糖扔给大公马,摩挲着它的鬃毛,它欢快的龇了龇牙。

  「本王要去见皇兄。」往宜康坊那方向深深看一眼,他果断的说道。

  他想她吗?

  想,很想,刻骨的想,想得连觉都睡不了,心,活活的痛着。

  但是见了又如何?他不能用这样的面目去见她。

  大雁可是惊呆了,还去?

  他唉唉惨叫,殿下,您可是刚从府里放出来,明明知道皇上这会儿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您,您干么非要往前凑?

  天十三夹了马腹,往前而去。

  大雁跳脚追了上去。

  京兆尹的判决到了下晌就下来了。

  「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离之。」

  略微识字的尤三娘把衙役送来的判决书念了一遍,举座哗然。

  这是天昊皇朝律例《户婚四篇》中的条款。

  判决书上举的便是天昊皇朝律例上攸关男子重婚罪的刑责。

  封建社会基本上是一夫一妻多妾,除了正室以外,其它以妾、婢、奴各种名义出现,可差别却是很大的。

  娶老婆用的是八抬轿子,娶妻的钱叫聘金,妾是用纳的,小门随便迎进来,纳妾的钱叫买妾之资,能一样吗?

  再来,所谓的什么良妾、贵妾其实没什么两样,都是妾室,不过说着好听,自欺欺人而已。

  也就是说,侍妾不论多寡,正室只能有一位。

  像陆敬这样已有正妻又重婚的,便是有罪,还要加重刑判,至于祝家知不知道陆家的这笔烂帐?如果不知,便无须承担罪责,要是知道,女家也是要判刑坐牢的。

  「太好了,小姐,这下小少爷不用回陆家去了!」阿奴满心欢喜,恨不得去外面放爆竹昭告天下。

  尤三娘也直掉泪,苍天有眼,老天有眼呐!

  姜凌波只觉得这件事总算完结了,心头放松,替尤三娘抹了泪,「既然是喜讯,有什么好哭的,没得哭坏了眼睛。」

  「就是、就是,有什么好哭的呢……不就是喜极而泣嘛。」

  姜凌波是明白这姊姊的,她的情绪自己感同深受。

  那些积压在心里不能与人说的愤怒、焦虑和恐惧,此刻都随着尤三娘的哭声,尽数宣泄了出来。

  那些压在心头的重石尽去,心头敞亮,尤三娘豪气干云的宣布,「今儿个东家有喜,馆子大请客,只要上门的客人一律免费!」

  众人听闻,欢欣鼓舞,写字条的,找锣鼓打点出门宣传的,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上门,需不需要加倍备货的……各自有条不紊的走开。

  第十七章  解决糟心事(2)

  姜凌波搂着明显感受到大人喜气,却不知喜从何来的小包子,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她忐忑的不是关于陆老夫人在愤怒之余会破口大骂她什么,也不是祝娘子在知道陆敬娶自己之前居然早娶了别的女人,被陆家所骗,心里难不难受,这些她都不关心。

  而是虽说府尹的判决下来了,陆敬愿意把善儿的归属权给她吗?他若要一味的纠缠,说到底她还是得打起精神应付的。

  当然,相较于姜凌波这厢的欢欣鼓舞,陆家那厢则是哭天抢地,鸡飞狗跳,愁云惨雾一片。

  想当然耳,陆老太满嘴喷粪,把姜凌波骂了个狗血淋头,越是难以入耳的话她越是骂得起劲。

  但是,那又如何,她哪里想得到,姜凌波本就不在意她,不在意陆敬,又哪会管她如何的造口业。

  当天夜里,两顶轿子分别抬着祝娘子和陆敬来敲姜凌波的门。

  听着徐景进来禀报,几个人心里都浮现一致的想法,那就是居然趁黑来着。

  这不是做了亏心事嘛,还怕人知道呢。

  领先进门的是由两个大丫鬟扶着、娇娇娜娜的祝娘子,她体态纤细单薄,身着朱橘琵琶织金羽缎褂子,蛮锦红半臂,领袖均镶有宽阔的织金锦边,肩搭披帛,底下是流光四溢的翠霞裙,翘头软锦鞋。

  她约莫二十出头,容貌属中上之姿,额上花钿,腮边胭脂没少,可因为清瘦,显得一副皮包骨的模样,说好听是弱不胜衣,往难听的说便是风吹折柳,一整个纸片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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