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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娇娘惹不得(下)  第5页    作者:千寻

  他越笑,她越疼,没有伤口的疼,疼在心口。

  终于,缝合结束,剪断线,她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拭去他的汗珠。“这不是羊肠线,等伤口愈合,要把线给拆掉,到时会再疼一遍。”

  “没事,我啥都怕,就是不怕疼。”这时候,怎么也得装英雄。

  敷过药,用棉布缠好伤口,她低声说道:“对不住,是我拖累了你。”

  一哂,勾住她的脖子,把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口,她听着他认真的心跳声,也听见他的回答,“不对,是我拖累你,一直都是。”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摇头,“过去了,我已经忘记。”

  “全都忘记了?抹平了?包括我欺负你的那些事。”

  冉莘失笑。“对,包括你欺负我的那些事。”

  “所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个全新的、没有阴影污点的开始。

  笑凝在嘴角,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们的身分不配,何况那年的事,就算她能抹平,京中权贵和皇帝岂能轻易放下?在世人眼中,她终究是失了清白的女子。

  不想讨论这事,她扶着他躺下,“歇个几日再进京吧,免得伤口裂开。”

  除了燕历钧,外头还有几个伤员,都需要休整。

  “好。”

  “先休息下,我去给你熬药。”

  “让随平去熬,你陪我。”他又像个孩子了,耍赖地拉住她的手不放。

  她偏头望他,细细琢磨,心想,就算不能从头开始,至少可以让这段完美结束,就当留下美好回忆,以供日后追念。

  “好。”她坐回床边,为他拭汗。

  流那么多血,正常人都会觉得累,但是他精神奕奕,因为她握住他的手,因为她认真看着他的表情,因为她专心听他说话,所以……无比振奋。

  这伤,值!

  “你要不要听听我打北辽的事?”

  “别,你好好休息,有话明天再说。”她惦记着他失血过多。

  “我要吃苹果。”

  冉莘看他一眼,知道他还在为前两天的事憋着气,这样的他哪像个大将军?

  “好,我去拿。”她起身往外走。

  看着她的背影,他勾勾浓眉,笑得开心。终于轮到他吃苹果了……

  她喜欢吃苹果,他在送往京城的信里提了,太子哥哥让随平带来一篓。

  一蒌苹果,她先给点点削,给木槿削,还没忘记点上三炷清香,把阿凯召回来吃,她眼里只有家人,没有他,害他喝下满肚子醋汁。

  她的手指和很多很多年以前一样纤细柔白,不疾不徐地转动苹果,刀下滑过,一样宽、一样厚的长长苹果皮完整地被削下来,可以在桌上盘绕成蛇,她缝体的手艺也展现在削苹果上头。

  在很多年以煎,不喜欢吃苹果的他,只要一个眼神,她就乖乖地先给他削苹果。

  在很多年以后,他的眼神指挥不动她,他明示暗示老半天,只换得她把苹果和刀子递给随安。

  随安苦着脸,把削得坑坑巴巴的苹果送到他跟前,他哼一声,把苹果丢出窗外。

  木槿添柴加油。“哈哈哈,咱们院子新种了棵苹果树。”

  点点也添柴加油。“哈哈哈,咱们院子新种了棵苹果树。”

  向来觉得点点学话很有趣的燕历钧,这回被挑衅激怒了,像那些“蠢大人”一样。

  总算一吐前两天的恶气,他看一眼自己的手臂,又想着,这伤,值!

  冉莘捧着一盘苹果进来,坐在床边,拿起小刀,垂着头,白玉似的手指握着艳红苹果,显得更白晰柔嫩。

  她不疾不徐、慢吞吞的,分明只是削个皮,看起来却像在雕艺术品,温吞柔美极了,他微微眯着眼,看着认真削苹果的她,嘴角笑容不断扩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有咧往后脑杓的道势,要是她能给他一直削苹果皮,该有多好…

  目光灼灼,落在她脸上,能烧出个洞。

  “嘶。”苹果皮断了。

  她顿了顿,继续削,燕历钧继续看。

  “嘶。”还没一圈,皮又断了。

  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继续手中的动作。

  凉风徐徐,从窗口吹入,带起她的发丝,长长的发拂上他的脸,他闻到她的香味。

  她终于把苹果递到他跟前——坑坑巴巴的苹果,艺术价值大减。

  看着苹果,他笑得更厉害,因为明白,她心动了。

  “再削一颗?”他说。

  冉莘皱起眉头,明明就不爱吃苹果,这是折腾人吗?算了,不能计较,他是病人。

  话在心里绕半圈,冉莘突然想起,那时候,她也是常常这样对自己说的。

  “算了,不计较,他是四皇子”、“算了,不计较,他遥气别扭”、“算了,不计较,皇后待我很好”……她总能找到许多“不计较”的理由,连那件事……认认真真的,她也不曾对他计较过。

  “不是想说北辽的事吗?”她改口。

  “不是让我休息吗?”

  “你精神这么好……还是说吧,我听。”

  他笑了,咬一口苹果,顺从她的心意。“……我带五百人追着耶律信安深入辽国腹地,虽说兵不厌诈,可那人啊真是坏透了,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坏。”

  “怎么个坏法?”

  “他让士兵掳走大燕兵百余人,还怕我不跟上,一路鞭打折磨,逼得他们放声大叫哀号,乱我军心。”

  “他并不想跟你打,只想引你入瓮?他准备了什么等你?”

  “聪明!你猜中了,他确实备了份大礼迎接我,可即使知道是陷阱,我还是非跳不可。”

  “为什么?”

  “当时我以将军头衔初入边关,所有人都以为我仗着皇子皇分,不是来打仗而是来分功的,本就有不少人暗地里对我不服气,倘若我对大燕俘虏见死不救,日后他们更不会服从我。”

  “如果你救不回俘虏,带出去的士兵又丢了命,你的处境会加倍困难。”

  “这正是耶律信安想要的。”

  “他备下什么礼?”

  “听过会吞噬人的沙子吗?一旦陷进去,不管是人或马都会慢慢沉下去,直到被淹没、死去。那时我刚灭了南寇,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没想到会栽了这么个大跟头……”他慢慢地说着,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马队跑得太快,等发现脚底的沙子会吞人时,连同他已经有两百多人陷流沙之中,往常碰到那种情况,只有等死的分。

  在那样的困境里,令人恐惧的不是危险,而是绝望,许多人连挣扎都放弃了,在沙子里等待死亡。

  队伍后方的士兵慌成一团,有人想要策马转回营地,彷佛流沙里的同袍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具具的尸体。

  但燕历钧没有放弃,他无视恐惧战胜逆境,马匹的半个身子已经陷入沙堆里,他施展轻功,踩着马背和数名士兵的肩膀,回到安全地点。

  身为将军的他第一个褪下腰带,制成绳圈,将最靠近自己的士兵拉回来,在一边的士兵见状纷纷仿效,当时陷入沙堆的有两百一十三人,最后只有七人抢人抢救不及。

  他救回俘虏、他杀死耶律信安的左右手,他建立威信……

  说着说着,他累了,却不肯停下,因为她温柔地看着他,眼底带着尊敬崇拜,他喜欢在她面前当英雄……

  但敌不过困意,他慢慢地闭上眼睛。

  冉莘没有离开,她的手依旧让他握着,她望着他的眉眼,他长得很漂亮,比女人更漂亮,因此她误认他是妹妹,然后两人结仇,接着她每见他一回便被欺负一回,可是不管他怎么欺负……她都不曾真正对他生过气。

  是因为他长得太美丽,还是因为……心底有丝丝的喜欢?

  童年时期已经太遥远,她分析不出那时的心情,但现在知道了,她对他是喜欢不只有一丝丝。

  明镜高悬四个字挂在堂中,一声惊堂木拍响,两边衙役异口同声喊出“威武”。

  气势就是这样营造出来的,鲁知县高坐堂上,假装看着手里的诉状,却悄悄抬眼,与跪在堂下的孙财通互使眼色。

  他眨眨眼,他点点头,两人之间有奸情似的。

  告官的叫做王遇,状告孙财通强抢民女,把人弄死,一张草席裹了尸体往乱葬岗里丢弃。

  王遇哭得把一眼泪一把鼻涕,他就这么个独生女,长得花容月貌,性情温婉和顺,早两年已经定下亲事,眼看着就要及笄出嫁,没想到上街买个胭脂花粉,却再没有回来。

  邻居上门通知,说女儿被孙财通给掳走,他想也没想,举起柴刀就往孙家跑,可双拳难敌四手,孙家家丁十几人,一人一拳一腿,就把他踹得全身伤痕累累,但他不死心,蹲在孙家后院墙角,想尽办法要救回女儿。

  没想到短短两天,孙家后院抬出一具尸体,直觉让他跟踪孙家下人,这一跟,竟跟出女儿已死的答案。

  他心头愤恨,背着女儿尸身击鼓鸣冤。

  现在女儿就躺在他脚边,死不瞑目,头无力地倒向一侧,一双大眼睛恰恰对着孙财通。

  看着嘴角流血的王家闺女,孙财通心里发慌,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一副云淡风轻、不关己事的态度,万万不能做贼心虚。

  鲁大人那里已经打点好了,甭说罪证不足,就算罪证确凿,不过是找个家丁代罪,顶多进牢里蹲上几年,王遇又能拿他奈何?

  他自信满满地看着堂上,这年头啊,有钱判生、没钱判死,是人人都晓得的事。

  “王遇,你说孙财通掳了你女儿,有谁能为你作证?”鲁大人面色凝重。

  “是街坊邻居通知我,他可以为我作证。”

  “街坊邻居是你的朋友,他们作的证,不足采信。”

  鲁大人一句话让王遇惊讶不已,不足采信?他要到哪里找到不认识的人为自己作证?“前天我上孙家救女儿,被孙府家丁打得浑身是伤,当时围观的人不少,请大人下令,一定有人可以为我作证。”王遇不服气,咬牙切齿、满脸通红,脱掉上衣,露出前胸后背的瘀伤。

  “冤枉啊大人,我半个月前外出做生意,直到今晨才进的家门,这事满府上下都知道,大人可以传他们上堂作证。”

  不久,一群下人进了衙门,十个人有十一个人可以作证,证明他家主子根本不在城内,既然不在,又如何掳人?

  眼看鲁大人让孙府下人一个个按下指印,采纳证词,王遇心凉了大半,难道孙府下人就不是孙财通的人?为什么街坊邻居不可以替他作证,孙府下人却行?

  鲁大人满意地把证词读过一遍后,宣判。“王丽娘之死与孙财通无关,王遇胡乱诬告,意图毁人名誉,判刑半年、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孙财通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王遇,他弯腰低声道:“对,就是我杀的,你能怎样?”

  王遇傻了,他全身发冷,一口心头血激喷而出,他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第十一章  为鬼伸冤讨公道(2)

  冉莘和燕历钧朝县衙走去,是因为王丽娘。

  刚进城,冉莘和燕历钧就看她无助地在街上徘徊,眼神茫然,像在找什么似的。

  两人互看对方一眼,燕历钧让随平领着部分侍卫和木槿、点点先寻间客栈歇脚。

  这一路他们走得缓慢,带着些许刻意。

  那晚上门的百余人死了大半、伤了二十几人,还有十几人见状逃跑,燕历钧已确定那是耶律信安的手下,因为在战场上,他曾与当中的萧勇交过手。

  燕历钧不完全确定耶律信安身边还有多少人,只晓得当年北辽分裂时,他带走不少亲信,而那些人当中,有许多北辽赫赫有名的智者,若非如此,他和霍骥岂能如此轻易地直取北辽。

  他深信,只要耶律信安抓住时机,定会卷土重来。

  为防范耶律信安东山再起,朝廷派不少臣官到北辽境内设置府衙,奖励百姓移居通婚,父皇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北辽与大燕百姓合为一体,将北辽彻底变成大燕的辖地。

  这样,就算日后耶律信安再有能耐,早已经习惯丰衣足食生活的北辽百姓,也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而轻易随之起舞。

  燕历钧让身材娇小的随安易容,换上衣服、梳好发髻之后,成为一个俏生生的小妇人,他带着容玥公主留下的书册密信以及藏宝图前往京城,面呈圣上。

  为保险起见,冉莘在信件及藏宝图上抹一层涂料,待随安进京后,用火烘烤,字迹才能显现。

  随安先行,他们又在山上盘桓了七、八日,待燕历钧伤口结痂后方才上路,然而这一路上他们已经遭遇过两次拦劫。

  燕历钧刻意放走一些人,他想试试那些逃跑的人会不会领着他们将耶律信安找出来,于是跟随他们的脚步,燕历钧等人进入徐州。

  王丽娘的视线与燕历钧、冉莘相对,在片刻的犹豫后,朝他们走来。

  燕历钧皱眉,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冉莘早已驾轻就熟,很清楚知道对方不过是想要确定,他们能不能看见她。

  这时阿凯飘到女子身边,附耳对她说上几句,只见女子向他们折腰为礼。

  这态度……冉莘问:“我可以管管闲事吗?”

  燕历钧瞄一眼挑衅的阿凯,回答,“阿凯的闲事,不管。”

  冉莘失笑,这一人一鬼真是八字相冲。“不是阿凯的事。”

  “那就走吧。”他牵起冉莘的手,表情和阿凯一样讨人厌。

  人鬼不同道,就算他在冉莘身边的时间比他久又怎样,他能当她的丈夫吗?

  想到这里,他刻意加大力道,左手紧握冉莘,右手揽过她的腰侧,下巴微仰,向阿凯挑衅回去。

  这些日子,燕历钧一找到机会就与她亲近,她没有反对。

  许是不讨厌,许是微微地暗自欢喜,许是……心里想着,过去不曾好聚好散,这回便顺了己心,与他好聚,最后,与他好散。

  他们随着王丽娘走往县府衙门,站在围观人群当中看着这一切,听见鲁大人的胡涂判决,心火蹭蹭烧起。这是父母官?如果有这种父母,孩子们全都死绝了

  燕历钧忿然,就要亮出身分吓人,冉莘握住他的手,把他往回拉,在他耳边低声说:“你不是想看我怎么当仵作的吗?演一回给你看。”

  燕历钧笑出一双桃花目。“好。”

  他们推开围观百姓,走进衙门,冉莘清亮的声音扬起。“大人连尸体都没验就草草结案,是否不妥?”

  “人证物证俱全,哪里草草结案?无知愚民,莫要扰乱公堂!”鲁大人怒斥。

  冉莘、燕历钧无惧,挺直背脊站在公堂上,那一身气度让人无法逼视,鲁大人心底微惊,揣测着他们是哪方人物。

  孙财通在看见冉莘的同时眼睛发亮,嘴角流出涎水,视线里除了她,再容不下别人。

  美人!天仙似的,他还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如果能纳作姬妾……光想像他的心就怦怦跳个不停。

  “就算此事非孙财通所为,大人治下发生命案,难道不该追查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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