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心里多少也是怪父亲的,毕竟若非爹如此纵容大娘,他娘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魂归离恨天,而他又何需流落街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儿子的疏离,缪老爷瞧在眼底,但他已没有尽到养育之责,又怎么忍心责难儿子?
“是啊,回来就好。我已让管家替你打理了一座舒适的院落,还备齐供你差遗的下人,你尽管安心住下吧。”
“那就多谢缪夫人了。”缪成载连句“大娘”都不喊,面对这个与自己有杀母之仇的女人,他面无表情,语气冷漠。
他态度如此轻慢,若是换了从前,铁定会让缪夫人火冒三丈,可今日她却意外地讨好着他,一张总是板着的脸孔甚至还堆满了笑容。
她穿金戴银的手一伸,想握住他的手,见他没拒绝,她便顺埋成章地轻拍他的手背说话,有如慈母一般。
“今儿个我已让人备好了酒席,要为你好好的接风。晚上你早点体息,明早咱们家还有贵客来访。”
“什么贵客?”他故意问,没想到这女人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一丁点的时间也不愿等待。
好吧,这也不错,反正他正想快刀斩乱麻。
虽然缪家大院不知比炎家大了多少倍,但他人一走进来心里就不舒坦,再多待一阵子,他怕自己迟早会忍不住拆了这屋子。
“呃?还不就是我的表侄女嘛。”
“你的表侄女……不就是公主?”他故作讶异地反问。
缪夫人的表妹早年就入宫,成了皇上的宠妃,所以她这位表侄女自然是个尊贵不凡的玉人儿。
“是啊。”缪夫人脸上再次堆起一抹笑,可笑意总到达不了她的眼底。
若非如今缪成载是重振缪家的唯一希望,她犯得着这么辛苦掩藏心中的厌恶,笑脸以对吗?
“喔?那她来做什么?”
“是这样的,大娘挺久没见到这个表侄女了,所以邀她来家里玩玩,不过人家还特地指名要见你呢。”说到这里,缪夫人就有些喜上眉梢,只要缪家能攀上这位公主做皇亲,颓败的家业就能起死回生了,因此她说什么也要把握这个机会。
“见我?”反手指了指自己,缪成载面露诧异,仿佛完全不知自己的名声已经飘进深宫内苑。
“是,大娘听文宜公主说她有回微服出宫时,因缘际会见过你一面,对你早已倾心。”
“原来缪夫人是觉得我卖身一次还不够,得卖身第二次才行?”缪成载冷言冷语的调调,顿时气白了缪夫人一张脸。
“缪成载,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
“不然你觉得我该怎么说?”看来他得到的消息没有错,她的确想要借着和皇室的联姻来保住缪家命脉。
“你……”缪夫人瞪着他,原以为他再怎样也会看在她是长辈的分上给她留一点面子,谁知道他竟如此不留情面地出言调侃。
他明明就已休离了炎雨阳,明摆着自己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何必还来故作清高?
这么一想,她便又觉得现在的他之所以不配合,应该只是想给她个下马威,也就只好暂时忍耐。
这几日,他坚持与炎家大小姐和离的消息已传遍京城大街小巷,她自然也有耳闻,所以更觉得要操弄他对她来说是易如反掌,毕竟她不过动了动嘴吧,他还不是就全数照办。
如果她猜的没错,他应该早就不想寄人篱下,想要自己成为一方霸主,是故正好借由这件事对缪家输诚,以待他日执掌大权。
“大娘也是为你好,你知道大娘是费了多大的苦心才能牵成这条线吗?如若这门亲事能成,那么无论对你或对缪家,都是如虎添翼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如虎添翼,缪家……还能在你的掌握中吗?”脸上挂着笑,缪成载轻声问道,话里没有一丝威胁,偏偏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缪夫人一惊,神色微微心虚。
这男人究竟……对当年的事还记得多少?
想那时他被她派人拐带离家时,只有三、四岁的年纪,幼年之事只怕现在早就全忘了,纵使有,应该也记得不多了。
就因为认定是这样,所以她才会大着胆子让他回来。
“大娘老了,还能掌权多久?我这一生仅得一儿,偏偏他不成材,年纪轻轻便死于逞凶斗狠中。现在咱们两老和缪家全都只能指望你了,你为缪家做点事,将来这些家业还不都属于你?”
虽被他那番话搞得心惊胆颤,可缪夫人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豁出去,就算是饮鸩止渴,也求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否则若一个月后再无任何的金援,缪家这个只剩生壳的家族就会在一夕之间顷倒,这步险棋她非走不可。
望着极力不露出惶恐脸色的缪夫人,缪成载冷冷地一勾唇,若非怕她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伤害炎雨阳,他才懒得待在这里。
如果她真以为他是个可以任她耍弄的男人,那么她就大错特错了。
“缪夫人说的是。我娘她死得早,你就像我娘一样,一旦我在缪家掌了权,又怎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呢?”
缪成载似真还假的说道,态度一会疏离、一会热络,弄得缪夫人无法分辨真假,坐立难安了起来。
她这么做……真是对的吗?
会不会引狼入了室而不自知?
不离也得离了……
第7章(2)
泪眼婆娑地盯着眼前那张放妻书,炎雨阳万万不敢相信,缪成载真的铁了心不要这段姻缘。
他绝情至极的话语几乎日夜在她耳畔回响,让她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自他离开炎家不过几日光景,她人已经消瘦许多。
因为她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不懂为何才几日的时间,他就从原本死命地缠着她,变成那般的冷漠疏离。
难不成……真是因为缪家传闻中富可敌国的家业?
思及此,她蓦地重重赏了自个儿一颗爆栗,手劲之大毫不留情。
她发过誓了,不再误会他是个为了钱财出卖自己的男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误会他,她也不容许自己再犯和以前同样的错误。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甘愿成为世人口中的陈世美,也要与她和离呢?
“可恶透了,原来姑爷真是那种人,枉费我都在小姐面前为他说话,结果他却不是个好东西……”
田姓气愤难平的声音由门外传入,本来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炎雨阳回过神,听到她那阵咕哝,冷不防出声问道:“缪哥怎么了?”
田娃一时不察,一古脑的将今日上街时所见所闻全都说了出来。
“今儿个我上街,正好经过缪家在京城的别院,那大宅好不热闹,门前车水马龙的,仿佛在办什么喜事……”
事关缪成载,炎雨阳一直静静的听着,想得到多一点他的消息。
“结果你知道吗?我随手捉了个路人,一问之下才晓得今天缪家有贵客临门,是十七公主大驾光临。”
“缪家有客上门,就值得你那么生气?”闷闷不快了许多天,炎雨阳脸上难得有些许笑容,这个田娃也未免义愤填膺过了头。
“缪家一向与皇室交好,总是喜欢沾亲带故,就算有公主去他家作客那也没什么。”
“若单纯只是作客,那当然没什么,可如果那个公主是妄想姑爷,那还不教人生气吗?”田娃气愤不已,语气几乎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了。
“你说什么?”听到这话,炎雨阳很吃惊,一双水眸震愕地望着田娃。
“呃……小姐……我没说什么啊,我是说今儿个街上好热闹……”田娃终于发现自己多嘴闯了祸,开始支吾起来,想要含糊带过。
可惜这种欲盖弥彰的说法炎雨阳当然不相信,她俏脸一沉,难得严肃地对着田娃喝道:“说实话!”
“可是……”这话能说吗?要是小姐知道姑爷之所以逼她和离,全是因为想要做驸马爷,不知还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说!”炎雨阳坚持地低喝,表面不慌不乱,实际上心头却已揪了几十个结,快要让她喘不过气。
“我是听说……听说……那十七公主之所以出宫,是想挑选驸马爷,而她最想要的人选就是……就是……咱们姑爷。”眼见拗不过主子,田娃只好硬着头皮招了。“城里大家都在传言,说姑爷和小姐和离,全是因为想要和十七公主成亲。”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初时的慌乱与不安散去后,炎雨阳静下心情,望着仍然气愤的田姓,语气笃定地说道。
“小姐为什么觉得不可能?”
“因为他是缪成载。”
从前她不懂,现在她已明白他是一个何其骄傲的男人,他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他绝不会欺骗。
其实她很清楚,如果当初她质问他时,他愿意费心编个谎哄哄她,那么以她那时对他全心的仰赖,肯定会毫不怀疑地接受他的说法,也就不会造成后来三年的疏离。偏偏他不愿意说谎,即使心中目的称不上光明磊落,却也不屑用欺骗的手段。
像他这样的男人,肯定骄傲得不容自己做出负心的事情来。
“可是姑爷他明明这么做了,不但逼得小姐与他和离,甚至还忙不迭地回去缪家,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眼前的事实啊!”田娃不平的嚷着。
原本她很高兴小姐终于想通了,愿意和姑爷好好过日子,但若早知如此,她倒还宁愿小姐不曾想通过,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伤心。这几日小姐的消瘦憔悴,她可都是瞧在眼底。
“他会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经过了三天的思考,炎雨阳逐渐拂去心头的不安与不解,决定相信他。
而且这一回,她不要再傻傻待在这儿等待了,如果他有他的计划,那么她也一定要参与其中。
“小姐……”田娃觉得主子傻,还要说些什么,但一见她脸上那种坚定的神情,到嘴的话又全都吞了下去。
其实前几日,她很怕被姑爷抛下的小姐会想不开,好不容易现在小姐终于打起精神来了,不管原因为何,她又怎么忍心再泼小姐冷水呢?
况且她又何尝不希望姑爷这么做,是真的有苦衷?
“啧,今日大小姐怎么有心情纡尊降贵地来瞧咱们姐妹俩,还真让寒舍蓬华生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