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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  第24页    作者:于晴

   

  没见过他面具下的容貌,也不想主动去探知,只猜测他的容貌必曾带给他一段伤心往事。

   

  “你大可放心,我不爱女人,也不爱男人,我对她,只有男女之爱外的情感。”殷戒以为他沉默,是误会他对谭碔砆的感情,补述道:“再者,我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去爱上一个我驾驭不了的人。”

   

  聂沧溟微笑,忖思起殷戒乎日话少,但说起话来条理分明,让他留在碔砆身边固然有用,但他已二十出头,再留下来只会扼杀他将来的前程。或许等他与碔砆成亲之后,将殷戒送往南京聂府或者再多念几年书,多接触些不同形貌之人,强拉他出塔外,对他只有好处……

   

  沉思之际,已到客栈。客栈是谭碔砆平日收集战事消息之地,他一进去,目光晃过掌柜与小二,随意环视一楼客座,并无谭碔砆踪影;卖唱的姑娘蒙面,他未费心神去猜,因谭碔砆的歌声轻柔而没力气,不似卖唱中气十足。

   

  “二楼都满了,客倌。”店小二叫住他。

   

  “无妨,我上楼找朋友。”他上楼,果然客满座,看见几名姑娘背对着他与其他人共坐,其中一名背影极像谭碔砆。

   

  他走上前。

   

  “爹,你又要猜了吗?只剩二次机会呢。”小堇追上来大声叫道。

   

  聂沧溟未应声,走过一桌。桌旁只坐一名男子,他随意看了一眼,注意到以这样的天气,男子穿的有些厚,桌前是四小碟的精致点心。他抽开眼神,要往神似谭碔砆的姑娘走去,不知为何,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

   

  直觉迫使他又回头,那男子仍然背对着他,只手托颊,坐姿有些佣懒,脑海赫然浮现殷戒提及谭碔砆扮女装皆在晚上,同时终于明白为何觉得不对劲了。

   

  这男子穿了耳洞。

   

  “小堇,我要猜了。”

   

  “第二次机会了,爹。”

   

  “不必有第三回了,我若猜不中,就当我与她无缘吧。”他咬牙切齿地走到男子身边坐下,不必抬眼,就知道男子的容貌。“碔砆,你真是在欺我了。”

   

  “我有吗?”男子正是谭碔砆打扮。她笑脸迎人的,摸了摸耳垂。“大哥,你没瞧见我的耳洞吗?我说我会变成姑娘家等着你来认,只是这个姑娘穿着男装而已,你不知打耳洞多痛,痛了我一夜难眠。”她讨好地为他斟了一杯茶。“恭喜你,大哥,现下小妹是心悦诚服,完全信了你的直觉。”

   

  明明知道她是在钻漏洞,是在强词夺理,偏偏无法反驳她。

   

  “你的气,消了吗?”

   

  “消了消了,小妹这才恍悟大哥的直觉是为凑成咱们的缘分。”她笑道。

   

  “倘若我三次都猜不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再另想个更简单的法子让大哥猜啊,总会让你猜中的。”她笑道,倾身上前。“小妹也是为大哥好,让大哥心里有所准备,我这样性子的人要改很难了,要娶我,我当然得有点良心来警告你。”

   

  聂沧溟闻言,露出老狐狸般的笑。“贤妹,我这心里是准备好了,你呢?”

   

  “我?准备什么?”

   

  他倾身上前,谭碔砆以为他有什么秘密要说,也跟着靠近他一些。

   

  “准备你的名节都毁在我手里吧。”他说完,俯头吻住她的唇。

   

  她错愕地张大眼,随即明白他的想法,小城小镇不比京师,岂容得了异恋。想要抽身,却被他紧紧抓住。

   

  光天化日之下,抽气声四起。

   

  小堇瞠目,脸也红了。“他们……”

   

  “快闪吧。”殷戒说完时,已走到楼下。

   

  楼上开始起了骚动。

   

  殷戒听而不闻,先快步走出客栈,躲进附近的巷口内。面具下的脸庞几乎在微笑了,隔了一会儿,他摸上面具,喃道:

   

  “我真为他们感到高兴。”

   

  暂时失了神,因为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会经历那种感情。

   

  他很快释怀,说道:“也罢,幸好我不爱男人,也不爱女人,我永远都是自由的……”

  尾声

  穿著一袭华贵白衫,在聂沧溟新婚三个月后,段元泽上聂府拜访,存心让聂沧溟小触霉头。

   

  “碔砆呥,碔砆!我待你也算不薄了,在你死后,为你出一出气。将来你投胎转世,可要好好看清对象,别要再遇见薄情寡义之人。”他喃喃道,心里忆起淡淡的怨恨。

   

  三个月前,沧溟兄偕同新婚妻回京,他已是大吃一惊,再闻捎来讯息,说碔砆病死故里,他震惊得三天吃不下饭。沧溟兄是新婚,不便将碔砆死讯一一传达给与碔砆有交情的官员,他自愿扛起这项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跑遍了朝中传递。

   

  他抿起唇,无意间闯近了七月厅。七月厅是聂府里碔砆常待之地,因碔砆不喜端正坐着,沧溟兄特在七月厅里摆上屏榻,让她方便。平日仆佣要进门之前,必先敲门,以防她不雅之姿外泄;而她若爱坐卧,也只能在此厅里。

   

  “想不到恩情犹在,人却病死了……”他叹了口气。

   

  忽见殷戒走进庭院,他直觉闪进亭内,随即失笑自己的小心。正要出去跟殷戒打声招呼,忽见这孩子端着点心,直接推开厅门而入。

   

  “莫非厅内有人?”他吃了一惊。

   

  还来不及思考,殷戒便走出七月厅。小菫迎面而来,急问:

   

  “殷戒,你可曾看见段爵爷?”

   

  “不,没瞧见。”

   

  “没有吗?哎,方才他过府说要为碔砆上香,可是……哪儿来的灵堂?我托辞说爹刚娶新娘,那是触霉头,哪知他转眼就不见了……”

   

  殷戒沉思了会,答道:“他可能是在为她抱不平吧。果然不出她所料,她说这几日已是段爵爷的底限,必定会来先兴师问罪,再恭喜聂大哥成婚。”

   

  小菫皱起眉头。“好吧,我再四处找找好了。你是要留下,还是随我去找?”

   

  “我要再上厨房一趟。”殷戒叹了口气,像是万般的不甘情愿。

   

  二人一块走出庭院。

   

  段元泽现身,奇怪道:“是谁这么了解我?竟知我过府拜访的理由?厅内究竟又是谁,能指使得了殷戒这个怪孩子?”好奇心愈来愈重,脑海印着聂沧溟回京,除了头两天悲痛之外,大半时间像根本把谭碔砆给忘了。

   

  厅内到底是谁?他迟疑了下,走近厅门。

   

  “我只是好奇,并非窥探沧溟兄的秘密。”他说服自己,推开七月厅的中门,大声说道:“失礼了,在下段元泽,特来拜访——”

   

  门在他的掌力之下由右而左缓缓推开,逐渐一一揭露厅内的景象。

   

  首先映进他眼中的是屏榻的尾端,他心里好痛,忆起谭碔砆生前时常半躺在上头,随即他的眼错愕大睁,因为目睹了尾端渐露一截黄衣——

   

  有人躺在屏榻上头!

   

  随着门愈推愈开,露出那人的身影,由下到上的,依她服装,分明是个女人。

   

  段元泽最后停在她的脸上。

   

  她亦回望,笑颜迎人。

   

  “赫,碔砆!”他吓得退了几步,一时之间有个错觉是谭碔砆爬出地府了。

   

  “段大哥,好久不见。”她笑道,翻身坐了起来。

   

  “啊……啊……不对不对,依她气色,应是活人。难道……难道是碔砆的姐妹?”他恍悟。“原来如此,难怪沧溟兄匆匆成亲,是为了把握这个神似碔砆的姑娘……”是他错怪了沧溟兄。

   

  “你的自言自语真有趣,段大哥,才一年不见,你的眼力倒变差不少。”谭碔砆笑说,随手将点心盘捧进怀里。

   

  他瞠目,望着她满足地吃起点心。

   

  “怎么连挑吃的模样也一般,难道……难道真是碔砆?”见她含笑点头,胸口燃起怒意,叫道:“你这混小子在做什么?竟敢装死扮女装,多难看!”

   

  谭碔砆呆了呆,低头望了自己平坦胸部一眼,又抬起脸来。“段大哥,你认为我还是适合男装?”

   

  “这不是废话嘛!”

   

  “哎,原来我这三个月扮回女装这么丑,亏我还沾沾自喜……”见段元泽薄怒,知他是为她装死而忿怒,她笑道:“段大哥,不装死,我如何能与沧溟兄双宿双飞呢?”

   

  “你们要双宿双飞,也不必装死啊!你可知你的死讯传来,让咱们有多悲痛,尤其是谈显亚,他悲痛得三天不进内阁……对啊,待会我就过吴府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不必告诉他。”谭碔砆说道。

   

  “不必告诉他。”门外亦传来同样的答复,两人是异口同声的。

   

  段元泽转过身,瞧见聂沧溟走进厅内。

   

  “我诈死,就是为了杜绝与京师的所有关系,让他知道了,只会招惹麻烦。何况他对我的感情太复杂,不让他知情是为他好。”谭碔砆笑道。

   

  段元泽怔了怔,心里忽感不舒坦起来。

   

  “你是说,假设我也没发现你,你与沧溟兄也不会告诉我,你压根没死的事实?”终究他还是打不进沧溟兄真正的内心吗?一起打过战,可以互托生死的,偏偏对他还是有所隐瞒。

   

  也许在这个世上,能知聂沧溟心事的,唯有谭碔砆一人吧。

   

  谭碔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笑说:“我怕你会嫌弃我现在的模样啊,万一你强逼我换回男装,我怕大哥第一个就不允。”笑看了聂沧溟一眼,彷佛在说,从她第一天改穿女衫开始,他就不吝于赞美,原来都是说假的。

   

  聂沧溟瞪她一眼,眼含笑意。

   

  “你别再胡乱生事,再扮回男装,只会徒惹事而已。”将段元泽引向厅外。“咱们先去前厅坐,碔砆随后就来。”巧妙地将厅门关上。碔砆趴在屏榻上看书的神态最是佣懒,男装如此,女装更甚,若非必要,他极度不愿给外人瞧见。

   

  “沧溟兄,这样可好?好端端的一个男儿,竟然为了与你长相厮守,假扮女儿身,他……毕竟曾是个翰林学士啊。”

   

  聂沧溟含笑。“她若觉委屈,断然不会与我成亲。成亲之时,彼此约法三章,一是朝中之事,不论好坏,我必会与她分一口子;二则她可插手我未来出路——”

   

  “未来出路?”

   

  “官场不能久留,也许再过两年我便会辞官。”

   

  “辞官?连你也要——”段元泽震惊不已。

   

  “碔砆是学士之时,有不少姑娘见过她,如今她以我妻子身分出现在京师,也无法与其他女眷相识。我想,过两年,辞了官回去,她的生活就不会只限在府里,能多交些朋友吧。”他微笑,见段元泽仍说不出话来,他轻叹:“这只是理由之一,真正原因是我对朝中灰了心,也心不在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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