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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必从夫  第3页    作者:古灵

  孰料他甫将两腿放下床,身后他以为仍在熟睡的妻子已然抢先一步骨碌碌滚下床,当他站直双腿时,她早就胡乱套好内衫,臂弯上搭着他的衣裳,堆满一脸讨好的笑容,温驯柔婉地把长裤放至他手中。

  「老爷子,要不要洗个澡?」

  「不用。」

  「饿了?」

  「不会。」

  「按摩?」

  「什么都不要。」

  「喔。」满儿轻咬下唇,两眼微瞇,脑袋里的齿轮又开始忙碌地转动起来。

  慢条斯理地,他绑上腰带,轻蔑中掺杂着嘲讽的眼神斜睨着她,仿佛可以看透她在想些什么。

  「满儿……」

  「外公的棺木一移放至柩庄,我马上回京,」满儿抢着说,笑容更谄媚,一边把内衫递给他。「绝不会到处乱跑,我发誓!」不讲不赢,先讲先赢,省得他一开口便要她立刻滚回京,然后两人又要推上好几趟太极拳,比来比去永远都是那几招,她自己都玩腻了。

  「……无论要到哪里去,都得事先经过我的同意。」

  历史证明,这个女人的话是不值得信任的。

  满儿吐了一下舌头,「好嘛。」再伺候他穿上长袍马褂。「不过,你也要留在这里吗?」他的工作呢?不管啦?

  「不,我马上就要离开。」

  「……喔。」满儿没再多说,但唇瓣噘高了,一边蹲下去替他穿袜套靴,一边喃喃「自言自语」。「每次都这样,老是以为自己是石头做的、是铁铸的,不必休息,也不用喘口气儿,以为我没注意到吗?身上那么多乌青伤疤,也不知怎么来的,天知道有没有内伤……」嘟嘟囔囔、嘟嘟囔囔……

  片刻后,当满儿恭送夫婿到大门口,意料不到他竟然丢下一句令她喜出望外的话后才离去。

  「一个时辰后我就会回来,休息两天再继续工作。」

  满儿顿时喜不自胜地笑开了,正是洋洋得意时,一转身又被佟桂大惊小怪的鬼叫声吓到差点跟着扯喉咙。

  「天哪,福……呃,夫人,您竟敢穿这样出房来,丢脸死了!」

  还没叫完就拚命推她回房去更衣梳头。

  「我丢脸?」一屁股坐上床沿,「我倒想问问妳,爷又怎会跑来的?」满儿双臂环胸没好气地问。「没事搞得鸡飞狗跳,这才叫丢脸,懂不懂?」

  「这……」佟桂尴尬地回过身去装作拿衣服,好半天后才怯怯地转回来,手上什么也没有。「夫人您不见了嘛,虽然那位老人家说您好好的没事儿,但我们仍是担心若那位老人家说的不是您,那……」

  她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

  「奴婢两个自然会害怕嘛,所以一来到这里,瞧夫人仍没个影儿,塔布立刻去通知爷,爷当场甩了塔布好几个大耳刮子,差点儿没气瘟了……」

  「猜想得到.」满儿喃喃道。难怪他俩一张脸是绿的,一张是青的。

  「……爷本想亲自去寻找夫人您,又担心两下里走岔路错过了碰不上,所以才决定在这儿等,若是七天后夫人还没到,爷就要亲自去找您了。」

  佟桂红着眼抽抽鼻子。

  「就是这几日里,爷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奴婢两个,还有柳家上下莫不是提心吊胆数着时分过日子,连喘口气儿都是心惊肉跳的,只要爷随便咳一声,大家就魂飞魄散地四散奔逃,就怕爷一个火上来,先宰几个人出出气再说……」

  「你们两个怎地这么胆小啊,真是!」满儿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你们,还有爷,是不是都忘了我会游水啊?」

  「没忘啊,夫人,但那天风大水又急,别说女人,即便是男人也没几个应付得来,那天那场沉船灭顶了三人,其中就有两个是男人呢,会游水又如何,体力不够不照样灭顶!」

  「那倒是,那天我一爬上岸就瘫了,喘了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呢。」满儿喃喃道。「不过你们怎能一来就联络得上爷?」

  「咦?夫人不知道吗?」佟桂拿衣袖拭拭眼角。「漕帮总舵就在拱宸桥那儿,爷自然会在这儿呀,而且爷出门前特地交代过塔布,若有紧急事儿该如何联络他,所以塔布很容易就联络上爷了。」

  「真的?」满儿惊讶地眨了好几下眼。「原来漕帮总舵就在拱宸桥那儿啊,我都不知道呢!青帮我就知道了,青帮的总舵也在拱宸桥喔!」

  「因为那儿是大运河的终点站嘛!」佟桂一边挑衣服,一边解释。「还有,夫人,青帮就是漕帮啊,朝廷称他们为漕帮或粮米帮,一般人称他们为安清帮、清帮或青帮,因为他们都用青布匝头,这些都是塔布告诉我的。」

  「原来漕帮就是青帮啊……唔,也就是说,我最好少上拱宸桥那儿去晃。」满儿低喃。「啊,对了,五七过了吗?」

  「后天。」

  依照杭州人的习俗,五七最隆重,因为这日死者会回家来探望亲友,亦即回魂夜,因此所有的亲人在这天必须到齐。

  「幸好,没错过.」想一想,又问:「入殓了没?」

  「入殓了。」

  「请人看过移柩和下葬的日子了吗?」

  另一个杭州人习俗,棺木必须在柩庄停放一至三年后才能下葬。

  「看过了,满百日后才能移柩,两年后下葬。」

  「满百日?」满儿呻吟。「幸好天气还算不上热,不然那味道可真……」

  「但近半个月里来都在下雨。」

  话落,两人互觑一下,随即错开视线,佟桂当没说过,满儿也当没听见。

  「爷上过香了吗?」

  「福晋您说呢?」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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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旱码头孝祖的人是不是愈来愈多了?」

  白慕天步履稳健地经过码头来到漕帮公所,王均和萧少山亦步亦趋紧随在后。

  「没办法,这都要怪田文镜,不能怪我,」萧少山辩驳道,并对自己做个鬼脸。同样的话,之前王均说过一回,回答的是康伯,现在白慕天又来提一次,回答的却是他。「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说完再推推王均,要他别老是当哑巴,多少也要哼两声表示他下是真的哑巴,王均却像螃蟹一样横行走开两步,不理会他,萧少山不由翻翻白眼,只好自己再接着说下去,一面继续跟在白慕天后面进入大厅内。

  「总之,是田文镜那奸诈的老小子不对,我们……」

  「行了!」白慕天坐上太师椅,摆摆手示意他们也坐下。「我没有说不该收他们,而是提醒你们,人多易闹事,大家最好谨慎一点。」

  「这用你说,我早教人盯紧点儿了。」

  「那就好。」白慕天瞥向萧少山。「我下在期间,有何难以处理的问题吗?」

  萧少山苦笑。「只有一件,前几天吕姑娘又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吕四娘?」白慕天下颚蓦然绷紧。「我不是叫她别再上这儿来了吗?她又跑来干什么?」

  「来拐走我这边的士宝。」

  「拐走石士宝?」白慕天眉峰微皱。「为什么?」

  萧少山叹气。「你也知道士宝的个性,就是爱打抱不平,而吕姑娘想要救出被李卫羁押在浙江总督署大牢内的吕氏族人,但她仅有一个人,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只好四处找人帮忙。」

  「天地会的人为何不帮她?」

  「我又不是天地会的人,你问我我哪会知道!」萧少山咕哝。「总之,士宝被吕姑娘拐到江苏的六合去了,他手下的杭海一帮也跟去一半,另外一半群龙无首,差点乱起来。」

  白慕天神色凝重地思索半晌,而后毅然道:「撤去杭海一帮,手下的人分配到其他帮里,免得被石士宝牵连上我们!」

  「我就知道会这样,」萧少山无奈地喃喃道。「这下子一百二十八帮半变成一百二十七帮半了。」

  「无论如何,在最恰当的时机来临之前,漕帮绝不可暴露出真正的意图,为此,我们必须和所有反清组织画清界限,不能和任何反清活动牵扯上关系,以免被清廷察觉到漕帮成立的真正目的。」白慕天神情肃穆地望定王均与萧少山。「你们记住了?」

  王均与萧少山同样严肃地点点头。「记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明白。」

  「很好。」白慕天颔首。「还有其他事吗?」

  「有,我们未来的帮主大嫂呢?」

  「……没了。」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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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很快就过去了,这天午膳过后,允禄准备回去工作了。

  「妳最好乖乖待在这里,别给我出去到处乱跑,惹是生非。」

  「知道了啦,不过……」满儿笑嘻嘻地涎着脸,「我要如何与你联络?」更正确的说法是,惹是生非她是不会啦,但如果她想「到处乱跑」.又如何征求他的允许?

  大眼睛冷冷地横过来睨她一眼。「告诉塔布,他自然会跟我联络。」

  「如果只是进城里去逛逛,也要问过你吗?」

  允禄考虑一下。「不用。」

  「那……」眼神倏转暧昧。「倘若是我思念你,想你陪陪我呢?」

  冷汉的目光朦胧了一下,温度陡然上扬好几分。「告诉塔布,我会来找妳。」

  「别骗我哟!」

  「我何时骗过妳?」

  若是金禄,那可多了,成打计数还不够,满山满谷算不清,要是每一桩都用纸记下来,那一大迭保证会压死人,但若是允禄嘛……

  「没有。」

  于是,允禄回去工作了。

  一个时辰后,漕帮公所大厅内,漕帮三位爷正准备开会讨论如何分配船只航行数。

  「还是先讨论随运尾帮船吗?」

  「不,先讨论……」白慕天突然停下,望着大厅口捧着托盘进来的年轻人,有点疑惑。「他是谁?」

  「嗯?」萧少山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喔,他喔,他叫阿荣,也是从河南过来讨生活的,不过脑袋不太灵光,又笨手笨脚的,叫他记条说不会认字,要他搬货,十包起码掉九包,没辙,只好让他上这儿来做做杂务,好歹挣个几文钱寄回家乡去养活家人。」

  话说着,他悠悠然地跷起二郎腿。

  「我想反正他也只是在外头这儿打打杂,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白慕天没吭声,兀自瞇起两眼紧盯住那个五官清秀的年轻人仔细端详,深沉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刺进入的心坎里头去。

  但见那年轻人个子高跳又挺拔,看上去该是个大男人了,却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盘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圆溜溜的十分可爱,还有一张比姑娘家更纤巧红艳的小嘴儿。

  这会儿,他正严肃地紧绷着表情,战战兢兢地端起托盘上的茶盅,小心翼翼置放到太师椅旁的茶几上后,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泛起一脸纯真憨傻的笑容。

  「我没有打翻喔!」

  他得意洋洋地说,好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天大地大,足以救国救民的伟大事迹。然后,他又绷起脸来,转身谨谨慎慎的把第二杯茶平平安安地送到王均身旁的茶几上,再对王均绽放出更灿烂的笑。

  「这杯我也没有打翻喔!」他更得意了。

  话才刚说完,喀啦一声,笑容猝失,可爱的脸儿垮了,他几乎快哭出来地喃喃道:「对……对不起,我……我再去倒一杯!」慌慌张张离开大厅,却又被门槛绊了一跤,砰一下整个人像片门扇一样平铺在地上。

  白慕天三人都很清楚的听到他哽咽了一声,以为他就要放声哭出来了,但他马上又吞回去。

  「不哭、不哭,男孩子不能哭……」他抽噎着喃喃自语,再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两手胡乱地揉揉胸口、膝盖、手肘……「呼呼就不痛了喔……」而后抱着托盘一拐一拐的离去。

  白慕天揽着眉望向萧少山。

  「放心、放心,他不会哭,」萧少山忙道。「我已经让康伯警告过他了,再哭就请他走路。」

  但是当阿荣回来时,眼眶儿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显然他方才躲起来狠狠地大哭了好一会儿。

  「阿荣。」

  放好第三杯茶,正待离去的阿荣忐忑不安地回过眸来瞅着白慕天,乌溜溜的眼里盈满晶莹的水气,小嘴儿微微颤抖着,有七分害怕,两分委屈,还有一分无奈。

  「大……大爷?」

  白慕天把一颗碎银子放在托盘上。「这给你寄回家去。」

  阿荣愣了一下,旋即又惊又喜地笑开来,「谢谢大爷!谢谢大爷!」横臂拭去眼角的泪水,欢天喜地又小心翼翼的拿起碎银紧紧握在手心里,怕被人抢似的。「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待他离去后,白慕天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茶——不冷不热、不甘不甜,难喝死了,真是糟蹋了这上好的雨前龙井!

  「这两天并没有看见他。」

  「他回乡探望生病的老娘去了,半个时辰前才回来。」

  白慕天点点头,又问:「他很爱哭吗?」

  萧少山很夸张地叹了口气。「何止爱哭,如果不是之前警告过他,保证一天十二个时辰随时都能听到他的嚎哭。不过最可恶的还是大妹子,麻烦大哥抽个空说说她成不成?」

  「她又闯什么祸了?」

  「也没闯什么祸,就是爱拿阿荣来出气,没事就骂他、打他或叫他罚跪,不然就不准他吃饭,还故意把阿荣扔进河里去冒了好多水泡泡,又不准人家救他,若非康伯及时赶到,阿荣早就去找他老爹爹诉苦去了!」

  哼了哼,萧少山又说:「也不反省一下人家为什么不敢娶她,不就是因为她性子太野蛮了,娶回家去不是为自己找罪受吗?」

  白慕天沉默片刻。

  「我会跟她谈谈。」

  「如若大妹子依然不肯听劝呢?」难得开口一回,显见王均也看不下去白燕燕的刁蛮任性。

  白慕天又静默了会儿。

  「那就把她送回台湾府,再也不许她过来!」

  第三章

  守丧的日子是很无聊的,因此断七过后,满儿便跟着表姊妹们上茶坊去帮忙,会上茶坊的客人多半是些高雅的文人,倒也不难伺候,只不过听他们满口之乎也者听得头皮有点发麻。

  不过这也是头一回她有机会和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姊妹们和睦相处、联络感情,她们多半都已嫁人,大家可以谈的话题可多了,夫婿儿女、公公婆婆、叔伯姑嫂,衣服首饰,可以骂的就拿出来大家一起骂个痛快,可以献宝的也拿出来炫耀一下,这是女人的通性,要她们不能这么做,简直是剥夺她们人生最大的乐趣。

  然而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

  「王爷好可怕喔,妳的日子很难过吧?」

  满儿失笑,尚未回答,身后便传来佟桂不以为然的嘟囔。

  「才怪!难过的是王爷吧!」

  满儿回眸横她一眼。「佟桂,那桌要沏壶新茶,还下快去!」

  这家店到底是谁的呀?

  佟桂不情不愿地过去为客人沏茶,满儿这才笑咪咪地转回脸来,对表姊妹们摇摇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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