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他真的曾下过地府?」冯二哥喃喃道:「下地府救小青吗?他、他连地府是什么样子也不知情,就有这胆子下去吗?」
拿着万家佛临时亲绘的地图,他双手微微发抖,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若是自己,够不够胆在片刻之间决定下地府救人……他没那个胆,他很清楚。人死了,就该葬在土里,要他再下未知的地府救人……他不行。
紧紧握着那卷钟馗保平安的画像。他将盒子收好,放回原处,又绕着万府走。
来到一间旧屋子,他注意到院内地上异常干净,疑惑地推门而入,发现是万家摆着列祖列宗的牌位。
牌位也是异样的干净整齐,毫无灰尘。他上前,呆了呆:
「万家佛、马毕青……万佛赐?」这三人的牌位在此。那他在严府里看的又是谁?
万家佛既然执意要救小青,绝不可能先立牌位……
「万相公?」
冯二哥吓了一跳,转身一看,看见眼熟的百姓。
「是冯二哥啊……」有人认出了他是半年前来平康县的刀铺师傅。
「你、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冯二哥,你回来干嘛?这里刚走了战争,一切还没有恢复正常呢。」
「我、我是放心不下几个朋友,所以赶回来看看。」
「就你有良心。」一名妇人拭泪道:「万相公自私自利,人走了,连平康县的人都不顾了……」
「自私自利……自私自利……」冯二哥重复喃道。一心救自己的妻子,也算是自私自利吗?
「他要不走,平康县今天不会落得这种下场。还好,他还算有点良心,将地窖里的食物留给咱们,要不然,凭咱们老弱妇孺出去寻食物,会有什么下场都不知道。」
冯二哥注意到这几名都是上了年岁的妇人,其中一名还抱着一盆食物。他微讶:「妳们看过那盒子里的信了?」
「那盒子就摆在书桌上,来抢劫的暴民瞧它是木盒就没有理会,躲在地窖里的姑娘有几个识大字的,一一读了出来,咱们才有条生路走,现在县里的老弱妇孺都待在里头,等着朝廷新官过来。冯二哥,这半年多你在外头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过万相公的下落?」
「他……」
「信上说的事,太可怕了。如果万夫人真是被瘟鬼害死的,照理说,应该立刻火化才对,他那棺木放了好几天呢……咱们在想,万相公跟万夫人感情好得不得了,是不是他失妻后疯了,以为能救回他妻子?」
「这倒是。」另外妇人低声接口:「当年我在街上办年货,万相公带着他妻小出门,我看过他妻子,不多话,儿子活蹦乱跳的,一大一小就走在万夫人的左右边,一家和乐融融的样子。万相公因丧妻而发狂,不是不可能的事,就可惜他家小儿一块被带走。冯二哥,你在外头有什么消息吗?他要神智还清醒,能不能让他回来啊?」
冯二哥张口欲言,一一扫过眼前的脸孔,然后看向供桌上的牌位,最后,他低声说道:
「我听说,万相公一家都死了……」不理会妇人们此起彼落地说「果然如此」、「太可惜了」等语,他摊开钟馗画像,目不转睛地盯着好一会儿,突然哽咽道:「人都死了,说不得将来一个魂飞魄散,一个独自走过奈河桥,还是没法在一块……他曾帮平康县保有这么多年的平安,受过他恩惠的人也不少,七月快到了,咱们也该烧纸钱,烧纸莲花给失去的家人,也多烧点给万相公,要不然忘恩负义的我们,也跟妖魔鬼怪没有什么不同……」
语毕,他默默地将画轴挂在祠堂门口。
「钟大爷,请您看看,这间祠堂里,有三个牌位,每天每天,平康县里都有人在这儿清理上香,人世间绝不会有人为那些无恶不作的人上香,您一定明白的吧……」冯二哥双手合十地,诚心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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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你看!你看!」小四不停地转圈圈,转到万家佛头昏眼花,索性一掌定住儿子的头。
「爹,好不好看?」
「……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哼,谈什么好看不好看?」
「是娘做的耶,娘帮我做的耶!」
「……我的呢?」
「没有。」小四扮了个鬼脸,腼腆地笑:「娘说,布料还有剩,可是没爹的份,要再帮小四做件大一点的,因为小四长得快。」
「……」万家佛立刻起身,对着正在喂马的青青喊道:「娘子,相公有新家训,快过来聆听受教!」
马毕青微一愣,应了一声,无视严小夏好奇的眼光,慢慢走到万家佛面前,跟小四对看一眼。
「好了,万家家训第十三条,从今天开始,儿子有一件衣服穿,一家之主一定有两件。来,覆诵一遍。」
「咚」地一声,远处严小夏倒地不起。
马毕青眨了眨大眼,终于明白第十三条家训为何产生了。
「佛哥哥,你身子又没长高,穿以前的旧衣也没什么不好。」她忍笑道。
他瞪着她。「万夫人,妳太久没有聆听夫训了,是不是?妳成亲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我要不要新衣,小四出生后妳第一件事就是做小四新衣,好了,现在呢?妳说啊!」
「相公,是我错了,下回我一定先做新衣给你。」马毕青恭敬道:「现在,在就寝前,请妾身为你重新包扎伤口吧。」
万家佛瞇眼注视着她,好半响才满意地点头,马毕青立刻去马车里取出包袱。
「小四,你要再敢在我面前炫耀,你娘就没法陪你睡了!好了,滚去睡觉,今天晚上你娘是我的了。」他低声说道。
「又是爹的?」小四惨叫。
万家佛轻轻弹向他的额头,得意笑道:
「没办法啊,小四抱着新衣就能睡,爹只能穿旧衣,只好抱着你娘将就点睡,记得啊,下回不要再故意在爹面前嚣张成这样。」见马毕青走来,他又一脸严厉,故作不悦。
「相公,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勺些水,你可以顺道洗脸。」
万家佛应了声,见青青前去溪边取水,他又对着小四说:
「记得了,不要来打扰我跟你娘。」语毕,竟然狂奔到稍远的树下等着青青来哄人。
小四呆呆地看着爹,吶吶道:
「爹,难怪娘常偷偷说,万家有两个小孩,她很辛苦的……」算了,不跟爹争了,慢慢走回马车,看见严小夏,立刻眉开眼笑,道:「小哥哥,你看,新衣耶!我的新衣耶!」转个圈圈,再转一圈。
严小夏嘴角抽动。「不稀罕。」连你爹我都不稀罕了,简直是返老还童的书生,跟书上写的真的不一样啊。
小四看他也不捧场,扁了扁嘴,然后坐在严小夏身边,小声说:
「娘亲口跟我说,今年年底还要一件哦,明年也有,后年也有……小哥哥,我娘说爹好象找到容身之处了耶!等我们到骆驼山,又可以一家在一块,不必再怕人追了。」
「那叫驼罗山。」这小鬼老爱缠着他,烦不烦啊。
「对耶,是驼罗山,小哥哥也要去吗?」
「想去啊。」想去得要命,如果书生真是书上那个有缘者,那他是书生的救命恩人,应该也能进去吧?进去了就不怕什么道士、天劫跟抢地盘的大只妖怪,多美睁的远景!
「到时候咱们加上小哥哥,都会在一块。这样好了,等娘把我年底衣服做好,我叫她帮你做一件,你也有新衣穿了。对了,小哥哥,今天晚上要不要再来背靠背睡,很暖哦,而且小哥哥的背跟娘还有爹都不一样耶。」看见娘亲路过,他立刻露出一个很大的笑颜。
马毕青也朝他笑了笑,冷淡地看了严小夏一眼,一转头,讶异地看见她相公在有段距离外的树下。
她双肩微抖,忍着一脸狂笑的冲动,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
「相公,请把右手伸出来。」
「哼。」伸出右手。
她含笑地拉开他手掌上的长布,露出几乎没有完整肉皮的掌心,眸瞳微缩,她默不作声地为他重新上药,然后打开包袱,取出新的白布包扎上去。
「都一个多月了,不疼了。」万家佛突然说道。
「相公,你很怕疼的,就算轻轻抓过你的手臂,留下血丝你也好疼的。」她柔声说道。
「都说不疼了,妳这当妻子的还要跟我说反话吗?」他抱怨:「我是不是愈来愈没有一家之主的尊严了?」
她小心翼翼把他手掌捧到自己的脸颊,轻声说:
「佛哥哥,下一回,你不要再这样了,我是宁愿我受伤,也不要你伤到半分。明明你没法拿那把斩妖剑的,你这样我好心痛啊。」
万家佛无所谓地笑:
「青青,妳把我这个男人看轻了,这点小伤我要是喊半句疼,妳生小四的痛又算什么?」
「我说过我不怕疼的。」
「大夫跟我说过,生产就像是一千根针,狠狠地扎进皮肉里,疼得想死,妳要不痛才有问题。」他耸肩:「还好这种生小孩的疼不是男人来受,所以,我勉勉强强受这么点皮肉之苦,也不算什么啦。」
「佛哥哥,你不是自己拿了一千根针扎自己吗?」
俊美苍白的脸色立刻扭曲,瞪向她。「妳怎么知道?」
「我怀小四的时候,半夜醒来看见你坐在桌前,桌上有一排针,你一次拿上一根,试着扎自己,边扎边……流露出非常可怕的表情。」她柔声说道。
「万夫人,妳不是说妳记忆力不好了吗?」他抱怨道。这种事也让她看见,他这个一家之主还要不要做?还有没有脸啊?
她嘴角扬笑:
「有些事我记得模糊而已,可该记的事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就像洞房花烛夜那晚,我绝对不会忘。」永远也不忘。
「……我记不得了我记不得了……」万家佛面无表情地喃着。
「其实,那天晚上我紧张得要命,你跟我说,我没有爹娘,自然不懂洞房,一切都交给你就好了。」
「……我年纪轻轻竟然重听了,我听不见了,我失聪了……」他还是喃着。
「佛哥哥,我真的不懂洞房,那一个晚上,我一直惦在心里呢。」
「……还是忘了比较好吧……」他继续嘀咕着。
那种记忆还是丧失的好吧。青青不懂圆房,他当然懂,也看过书,只是稍微缺乏了点经验,但他向来聪明自负,每件事落在他手里,纵然没有经验,也能顺利结果。只是,他忘了,他面对的是自个儿喜欢的女孩子,光是一件一件脱了她的新娘嫁衣,就让他心跳不已,到头来两人面红耳赤的,青青愈紧张脸愈红,他就愈冲动……总之,年少克制力太差,隔天他起床懊悔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