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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万岁  第3页    作者:于晴

  「不是老夫医术高超。老夫从医四十年来,这种毒只碰过五次,唯一没成废人的只有岁爷。」老大夫双目闪闪发亮,只差没在岁君常背后烧上两道崇拜的痕迹。

  「只有我?」他轻讶。赫然想起他失去意识前,特地倒在一个外地人身上,就是宁愿让她中毒也不想被其他百姓碰到他身上的毒素。「那个外地姑娘呢?她没中毒?」怎么可能?既然是涂抹所致,她不会没有碰上他双手的毒。照说,她也该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才对。

  「老夫为她诊断数次,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老大夫也觉得奇怪,瞧见岁爷若有所思,他赶紧答道:「岁爷,她只是外地人,绝不可能有机会在马具上下毒,尤其老夫为她把脉时,注意到她身子健康但身体纤弱,不像是能炸毁矿场的凶手。」

  「有图跟你意见不同。他倒认为,会干这种事的,也只有外地人。」

  「有图?岁爷,你应该明白有图不可以信赖,因为他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岁君常面带无聊地打岔道:

  「那外地姑娘呢?被关进大牢了?还是已经横尸在乱葬岗了?」

  「万姑娘在矿场呢。岁爷,您忘了吗?您吩咐县府签下转让文,将重刑犯万家福转为岁家矿工,以工时折刑期,一离开岁家矿场就得关进大牢服刑。」

  「重刑犯?」

  「事实上,是死刑犯。」老大夫叹息。

  深邃的眸瞳亮起一丝戾气,在老大夫目睹之前,硬是抹去。他道:

  「连我这受害人都还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县太爷倒是迫不及待将一个外地姑娘列为死刑犯了,有图能在他爹手下抢下这条命,也算是厉害。」

  「岁爷,那外地姑娘明明不是——」

  「你有证据证明她不是?」

  「……没有。」老大夫无奈说道:「不过,要县府签下转让文,前提必须万姑娘已被判罪,但万姑娘不肯画押,最后、最后是有图硬拖着她的手画押,把个大姑娘的手臂活生生拉脱臼了……」

  她的手臂是断了还是多了一只,他一点也不在乎,只道:「那是她自找苦吃。老大夫,你可以回去了,我要上矿场一趟。」

  「爷,你体内毒素尚未排尽……」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惊喜的叫声从大门一路传过来——

  「老大夫,岁爷醒了没?好消息、好消息来了!」年有图奔进房内,差点撞上他最崇拜爱慕的爷。「岁爷!你醒了!身子好了吗?能行走如常了吗?」

  岁君常看他一眼,不问反答:「什么好消息?」

  「您瞧,银二少的设计图送来了!」年有图热情地呈上包裹。「我刚过来,瞧见门房要送过来,我就顺道带过来了!爷,银二少的设计一到,咱们就能开工了,这一次不知道会带来多少利益?」

  想来就快活。常平县不仅生产质地极好的银矿,连常平县的银饰也是官夫人的最爱,可以说是天下四方,只要与银有关的,常平银若自谦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了。

  「这次银二少虽然晚了几个月才送来,但总算是及时雨……」年有图欣慰地说。

  「你这么感动,要不要写封信感谢他?」岁君常打开包裹,首见的就是一封书信。

  他神色不变,内心却知不对劲。

  设计银饰的银匠虽然与岁家保持长年的合作关系,但从来没有什么交情可言,对方每回只有设计图送来,不曾见过信件。岁家的纯银、江南银二少的设计,创造了独一无二的银饰,为了各自赢得名利与权势,就算没有交情,也有互蒙其利的默契。

  岁君常一目十行,面无表情地阅读完之后,嘴角冷冷扬起,将信纸揉成一团丢了。

  「岁爷,信里有重要的事吗?」

  「不过是灵感没有而已。」看有图一脸呆呆,他难得有耐性再解释:「这是最后一批设计图,不会再有了。」

  年有图立即瞇眼。「银二少被挖了?」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爷,不激动难道要感谢他吗?岁家银饰跟岁家银矿一向齐名,一定是有人挖他来跟您作对!那混蛋也不念旧情——好痛!」抚住被岁爷弹指的额面,年有图抱怨:「爷,您弹我做什么?」

  「去找几个漂亮的女人,让画师绘出她们的相貌后寄给银匠。」

  「什么?」年有图一头雾水,但很清楚岁爷耐性有限,只好自己乖乖拾起那团废纸,认真阅读过后,他的脸化为苦瓜。「岁爷,银二少长年设计的灵感来自他的银饰美人,是同一个女人耶,现在他很久没见到他的美人,灵感全无,咱们应该要找出他的美人才对。」信写得简洁有力,不拖泥带水也不乱攀交情。

  「女人不都一个样?照我说的去做。」岁君常不容反驳地说,取过设计图,面无表情地迅速翻完这一批的图,手一松,任由图卷飘落一地。

  「爷?」年有图与老大夫对看一眼,奇怪地拾起一张设计图,错愕:「白纸?」年有图一抬头,发现凌厉的黑眸正望着他,他心一跳,不由得撇开视线。

  「不、不干我的事……我没有掉包……」

  「我有说是你吗?那外地姑娘呢?」

  「啊,喔,她就像是一个犯人该有的样子,在矿场做苦力直到爷满意为止。」

  岁君常沉思片刻,又问:

  「京师的税收官什么时候到?」岁家银矿连朝廷也十分重视,每年特派专员前来收税,而负责岁矿的税收官并不是一个好官。

  「这两天吧。爷,怎么突然问起京师来的税收官?您一向把税收的事都交给我来负责的……」

  「你说那外地姑娘叫什么?」

  「万姓,万家福,十九,江南人氏。」年有图答道。

  「被你爹判死刑犯了?」

  「呃……爷,没有判罪是没法签署转让文,没有判罪我实在没有权利带她进矿场,她只能待在县府的牢里。」

  「这么说,那个万家福要离开这个县,也得经你爹批准无罪后,才能光明正大地走到其他县去?」

  「可以这么说。爷……您要放她走?」

  「你认为,让她无罪走,她会有活路吗?」

  一对上岁君常似笑非笑、有意无意看穿什么的眼神,年有图不由得冷汗直流,结结巴巴道:

  「爷,既然她意图谋杀您,自然、自然有罪……」

  「你说的对,胆敢谋害我,理应死罪,你爹判得好。有图,你跟我一块上矿场。」

  「岁爷,你才刚解了毒,应该好好休生养息,这样吧,您要亲审万家福,我带她过来就是。」

  「不,我很有兴趣看看你怎么凌虐她的。」

  「我、我怎么会凌虐她呢?爷,没有您的准许,我不敢随便乱动她的,现在她在矿场被我养得肥肥胖胖的……」在他尊贵的爷前,年有图只有心虚,因为他永远也看不穿那张没什么神情的脸庞下所有的心思。

  时值傍晚,常平县天空布满金橘的夕辉,岁君常轻扬剑眉,看他一眼,然后头也没回地走出睡房,吩咐仆役备马。

  「爷,小心马具又有毒……」年有图紧跟在后。

  「你不是说,万什么福的是谋杀我的凶手,人都被你养胖在矿场,她哪来机会再下毒?」  」

  年有图一时哑口,不敢确定岁爷到底知道多少真相了?

  他瞧见岁君常停在岁府前,连忙追上殷勤地问:

  「怎么了,爷,门外有什么……」顺着岁爷无波的视线,是工人在搬运某样木雕巨物,他松口气解释:「爷,你中毒这几天,县里的百姓很不安,加上矿场又被恶意炸毁,所以大伙日思夜想,决定到外县请师傅连夜雕木佛像送进县——」

  「雕了个弥勒佛保我平安?」

  「咳咳,能保平安最重要。」年有图也没有料到会雕出一尊弥勒佛,很有可能匆促之间弥勒佛最好雕?谁知道!

  岁君常盯着那尊半人高的弥勒佛,慢吞吞道:

  「有图,你觉得这尊弥勒如何?」

  「不错啊,虽然我看不出什么灵气不灵气的,可这跟我印象里的弥勒雕像一模一样,甚至刻工更精细。」尤其能在几天内刻出来,实在是这一行的强人。

  「跟那万什么福的像吗?」

  「怎么可能,呵呵,爷,您也懂得开玩笑……」等等,年有图用力眨了眨眼。弥勒佛眼睛弯弯、嘴角翘翘,面容和善可亲到很善良的地步……他吞了吞口水、揉揉眼,再定睛认真看,忽然间,他浑身微颤。「爷……好像、好像有点像儿……」除了胖瘦差很多,根本是很像了啊!

  「你害怕什么?你不是将她养得肥肥胖胖吗?」

  「我、我……」如果现在坦承他说谎,是不是可以减点罪?

  仆役牵马过来,岁君常上前的同时,年有图赶紧越过他,对着马具就是乱摸一通。

  「爷,我脸黑了没?如果黑了就是有毒,这马你不能骑啊!」

  岁君常注视着他半天,没有戳破这傻瓜的举动等于是承认凶手并非是锁在矿场的外地人。

  「岁爷?」

  就是这种忠心,让他无法随心所欲地去对付暗处的算计。浓浓长睫掀了掀,岁君常掩去眸内的暴戾,神色依旧老样子,语气依旧是待嫁闺女一听就倒地的死人声音——

  「有图,只怕早就有人料到你会这么做,根本不会再次在马具上涂毒。他怕害死不该死的人。」语毕,身形潇洒地翻身上马,无视年有图蓦地发白的脸色。「还不快跟着?」「喝」地一声,轻踢马腹,朝东边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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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平县的东边,原本是一座废矿场,至少在十年前,是的。

  十年前,一名少年笃定地说在这座山下面蕴藏丰富的银矿,从此开启了常平县的繁华以及岁家银矿的名望。

  岁家,本就以矿闻名,但天下矿产业何其多,金银铜铁锡,岁家虽然凭矿生财,跃为中原富商之一,但要在百家中争头位,实在太难。

  人才、魄力、时间、金钱,缺一不可。矿产业往往最缺的,是奇才。没有三两三的人才,漫长的采矿岁月到头来不是一场空,就是赔了身家财产,但岁家不同。

  这一代的岁家独子,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法,选择的矿地所挖出的矿石质地极佳,他不挑铁矿,不挑金矿,只选中了银矿。

  白银是当今世上流通最多的「钱」,虽然朝廷颁文民间以纸币、铜钱为主,但百姓习惯用白银为交易的货币,久而久之,连京师、朝官都违背朝令,私用白银,加上中原银矿有限,质地颇佳的更是屈指可数,宫中民间所需的银,几乎无法完全供给,导致海外诸国输入白银就占了十之五六,剩下的十之四五,几乎由岁家银矿独占,造成岁家银矿独霸中原,即使有其他家银矿也占不了一成。

  很多人都在虎视眈眈。

  很多人都在揣测岁家唯一单传的独子到底拥有什么秘技?古书上有云,三百里内金银两矿绝对无法共存,但岁君常所开采出的银矿,竟然只离曾是金矿的废矿场,仅三十里而已。

  这样神秘的技术,在几年间,让岁家银矿独占鳖头,让向来低调的岁家独子成为矿产业议论纷纷的人物。

  而在常平县内,人人共同崇拜的不是神佛,也不是天边远的皇帝,而是一手主导常平县经济的岁君常。

  所以——

  这一日橘黄的金光染上矿场,工头不在,岁爷还躺在岁府里休养,虽然矿工一如往常地在工作,但细看之下,有一抹纤纤细影被独立出来。

  她蹲在角落,一颗一颗矿石慢吞吞地捡进篓子里,数条细黑的长辫铺地,一个脚丫子狠狠地踩了过去,在她的长辫上留上大脚印。

  「不好意思,万姑娘,我没见到妳头发躺在地上呢。」女工搬过堆满银矿的篓子,故意说道。

  「没有关系。」万家福面不改色地说道,将细长的辫子们拢了拢,拉到胸前放着。

  女工们互相对看一眼,相处几天也知道这个杀人犯看起来脾气很好,就算有人不小心泼她一身,她还是面带微笑……果然外地人的气质就是不太一样,连带的力气也不一样。

  一名女工终于忍不住说:

  「万家福,妳真的很不像是做工的。这样一块一块地捡,要捡到何年何月才有一篓?」几百年都没法采完一篓矿石吧!

  「我跟年公子说过,我力气小,推车我推不动。」万家福坦承道。

  这倒不假,只要在场的女工,都看见那天年有图要她推车,她真的推,手背青筋都浮现了,她还推不动装满篓子的板车,年有图只能挫败地离开。

  女工们又互使眼色。过了一会儿,一名女工从矿洞里弹跳出来,喊道:

  「万姑娘,有耗子钻进妳的货袋里啊!」

  「不碍事的,我系得很紧,耗子跑不进去的。」她镇静答道。

  「……耗子咬破妳货袋,钻了进去,妳快去看看吧!」

  来到矿场之后,万家福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关心的语气,不由得抬眸看了她一眼。

  「快去瞧瞧,要是货袋里的东西被咬坏了,那可浪费了!」不由分说,女工拉起她的手臂。

  万家福只好顺势起身,在她们若有似无的逼迫下走进阴凉的矿洞里。

  她的货袋就摆在矿洞的一角。也算客栈的老板有点好心,把货袋送来,要不然这些年来她走过的路算是去了一半。

  她轻轻扫过女工们期待的表情,在众目睽睽之下,温顺地打开货袋」

  「没有啊,哪来的耗子?」她轻声说道。

  好几颗头颅凑了过来。「怎么可能没有?也许、也许钻进去了些。」

  万家福耸肩,取出摆在最上层的数盒胭脂。

  一阵香气立时扑鼻。

  「这是哪家的胭脂?好香啊……」女工脱口。

  「平康县的胭脂偏香,应城的胭脂较深,盒子是周家胭脂盒。」

  「平康县的胭脂是有名的……万姑娘妳买这么多脑脂做什么?」

  「我路过买卖,当作盘缠好生活。」有人问,她必答。

  既然路过常平县,为什么要毒杀岁爷?这个疑问在每个女工心里生苗,但一见万家福拿出第二层物品时,全数抛诸脑后。

  「好精绣的棉帕啊……」一名女工偷摸了一下,发现质地虽然不算上好,但平常她们用的就差不多是这种了。

  「这是朱乐县产的棉帕,原本全是素白,我待在那里几天,请那儿绣了六十年女红的大婶帮我绣上花样。」万家福说道,又从货袋里掏出各色针线、鞋底、香粉、荷包、木雕等饰品,可以说是琳琅满目,比起一般卖货郎的货色还要齐全许多。

  明明货袋就这么点大,她挖出来的货品却愈来愈多,多到栽赃的女工绝不会把东西藏到这么深底。

  万家福抬起脸,看着已经忘记原意的女工们,柔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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